终于,那熟悉的高大门楣在雨幕中显现。
沈照山几?乎是勒马的同?时便从马背上滚落下来。他甚至顾不上看行雪一声悲鸣后轰然倒地的身躯,连缰绳都未曾碰触,脚步踉跄了?一下便稳住身形,不顾一切地冲向的大门。
“……少主?是少主回?来了?!”门房和下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看清来人的瞬间,脸上无不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跪下请安,报一声平安或是喜讯,那道挟裹着风雨和浓烈血腥气的玄色身影,早已从他们眼前掠过?,带起一阵冰冷的旋风,直扑后院寝殿的方向。
一路之上,闻声而来的侍女、仆从,见?到浑身湿透、面色铁青的主子,无不惊惶跪地。然而,沈照山视若无物,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座寝殿。
明亮的灯火透过?窗棂纸映照出来,里面人影晃动,却听不到婴儿的啼哭,只有?压抑的、令人窒息的寂静。浓重的药味和若有?似无的血腥气,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鼻腔,让他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他抬手就要推开那扇门
“吱呀”一声,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
一个满脸疲惫难掩喜色的产婆,正端着一盆染血的污水准备出来倾倒,猛地撞见?如同?煞神般矗立在门口、浑身滴着水、气息骇人的沈照山,吓得手一抖,铜盆“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污水泼溅了?一地。
“少……少主?”产婆看清来人,惊愕之后瞬间转为狂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变调,“恭喜少主!贺喜少主!少夫人生了?!生了?个健健康康的小郎君!母子……呃……”
她下意识地想报平安,但?想到里面的情形,又硬生生把“平安”两个字咽了?回?去,只不住地磕头,“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沈照山的目光却如同?淬冰的利刃,死死钉在产婆闪烁的眼神和未尽的话语上。他根本?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一字一句地问?道:“谁问?孩子了??夫、人、呢?”
产婆被他那骇人的目光和语气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瞬间惨白,唯唯诺诺,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夫……夫人……她……她……”
沈照山面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尽,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气。
一股灭顶的恐惧攫住了?他。
“混账”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意,“本?帅不是严令!若有?万一,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夫人吗?你们是聋了?还是想死?”
杀气瞬间弥漫开来,产婆只觉得如坠冰窟,魂飞天外?,磕头如捣蒜:“少主息怒!少主饶命!夫人没事!夫人真没事!只是……只是生产太过?艰难,耗尽了?心力,昏……昏过?去了?!真的只是昏过?去了?!性命应当是无碍的啊!”
“性命无碍……”沈照山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一松,巨大的脱力感瞬间席卷全身,高大的身躯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他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没事……幸好……幸好没事……”
他抬脚就要往里冲。
“沈照山!你给?我站住!”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从身后传来。
明晏光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他同?样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一把死死拽住沈照山湿冷的后衣领,力道大得几?乎将他拽得一个趔趄。
“你……你这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一身冲天的血气和煞气,就这么冲进去?”
明晏光指着沈照山还在滴水的衣袍下摆和沾染着泥泞血污的靴子,疾言厉色,“崔韫枝现在是什么光景?虚弱得一阵风都能吹倒!你这身寒气、煞气、病气冲进去,是想直接给?她送终吗?啊?给?我滚去侧房!把这身皮给?我扒了?,换身干净暖和的衣服再?来!立刻!马上!”
沈照山被明晏光这一通怒骂惊醒,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泥泞、血污和湿冷,又想到崔韫枝现在应当如何脆弱的样子,一股巨大的自责和后怕涌上心头。
他竟连这个都忘了?。
“多谢……”沈照山声音干涩,对着明晏光重重一揖,转身就要去侧房。
脚步刚迈出,却又顿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转头对着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产婆,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峻:
“传令:今夜所有?接生的稳婆、伺候的大夫,每人赏银二十两,城南绸缎庄上等锦缎十匹,粟米十斛。府中今夜当值伺候的下人,各赏银五两,细棉布五匹。” 他顿了?顿,补充道,“所有?人,务必尽心竭力,照看好小主子,若有?半分?差池,严惩不贷!”
“谢少主厚赏!谢少主恩典!”产婆闻言,大喜过?望,刚才的恐惧一扫而空,磕头如啄米,“老奴等定当竭尽全力,不敢有?丝毫懈怠!小主子金尊玉贵,老奴们定当视若珍宝!”
明晏光在一旁也沉声道:“都听见?了??小主子是少夫人的心头肉,更?是少主的骨血,你们务必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精心照料!若有?闪失,别说赏赐,你们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奴才明白。”产婆和一旁的下人连声应诺,感恩戴德地退下了?。
沈照山不再?耽搁,快步走入侧房。
*
再?次站在寝殿门口,沈照山的脚步却顿住了?。
那扇门后,是他拼尽一切想要守护的人,也是他因职责而未能及时守护的人。
她一定很恨自己吧?在她最痛苦、最无助、声声呼唤自己的时候,他却远在战场,被军务缠身……
甚至她应当已经?知道谢皇后自缢的事情。
沈照山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意。
恨吧,是该恨。
等她醒了?,想捅自己十刀、百刀……甚至千刀万剐,他都认了?,只要她好好的。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缓缓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门内,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和一丝残留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暖黄的烛光下,禾生正愁眉苦脸地端着一碗漆黑的的药汁从内室出来,显然是要去想办法给?昏迷中的崔韫枝灌下去。她低着头,眼圈红肿,神情憔悴到了?极点?。
猛然抬头看见?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禾生整个人都僵住了?。手中的药碗“哐当”一声砸落在地,滚烫的药汁泼溅开来,浸湿了?她的裙角,浓郁的药味瞬间弥漫开。
“少……少主?”禾生瞪大了?眼睛,仿佛见?了?鬼一般,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直到沈照山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殿下如何了??”
禾生这才如梦初醒,巨大的后怕顿时袭裹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