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1 / 1)

忠义与私情,家国与挚爱,如?同两座沉重无比的山岳,狠狠压在他的双肩,几乎要将他的脊梁碾碎。

他站在一片狼藉中,高大的身影竟显出一丝摇摇欲坠的脆弱。帐内死寂,只能听到他粗重压抑的喘息。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漫长如?年。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正落在被掀翻在地?、沾满沙土的帅旗之上。那泪珠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像心头滴落的血。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血色和狂暴被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痛楚和决绝所取代。

他看向跪在地?上、同样满脸悲痛的传信暗卫,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

“告诉禾生,告诉府里的大夫和产婆”他顿了顿,巨大的痛楚让他几乎无法继续,但最终还是咬着牙,一字一句,沉重如?万钧:“若有万一,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殿下!”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挺拔的身躯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他不再?看任何?人,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向那张巨大的、象征着无尽杀伐的坤舆图。

侍卫一愣后立时应答,转身出了帅帐。

沈照山没?有选择回?到她身边。

*

好痛。

好痛,好痛。

寝殿内,血腥味浓得化不开,那一盆又?一盆被端出去的血水,映着每个?人苍白的脸色。

崔韫枝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暴雨撕扯的残叶,在剧痛的浪涛里沉浮。

那折磨人的阵痛变成了一种钝重的、持续的下坠和撕裂感,每一次生发都像是用烧红的烙铁在她腹内搅动,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短暂的间?歇不再?是喘息的机会,反而更像绝望的深渊,让她清晰地?感知?到生命力正随着冷汗和鲜血一点点流失。

“呃……啊……”她的呻|吟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只剩下破碎的气音。意识模糊,眼前是晃动的、扭曲的人影和白晃晃的烛光。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禾生看着崔韫枝灰败的脸色和几乎不再?起伏的胸膛,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带着哭腔质问产婆:“怎么还不好?这都多久了?殿下……殿下快撑不住了!”

产婆也是满手血污,急得满头大汗,不停地?用热毛巾擦拭崔韫枝冰冷的额头和汗湿的身子,试图唤回?她一丝清明。

“殿下!醒醒!再?用把力啊!就快了,就快了!”这话语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透着绝望。

崔韫枝的身体反应越来越微弱。

“殿下……殿下您别睡……”禾生握着崔韫枝冰凉的手,感觉那点微弱的脉搏似乎随时会停止。

她猛地?抬头,看向产婆,眼中是濒临崩溃的恐惧:“到底……到底怎么办?”

产婆脸色极其难看,她放下毛巾,眼神闪烁,终于一咬牙,对着禾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到外间?说话。禾生心头一沉,交代旁边的侍女守着,脚步虚浮地?跟了出去。

外间?稍远处,产婆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悲凉:“大姑娘啊!老?婆子……老?婆子接生几十年,这情形……怕是……怕是不大好了……”

“你胡说什么!”禾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厉声打断,眼睛瞬间?红了。

“大姑娘您听我说完!”产婆也急了,声音带着哭腔,“殿下这胎本就惊动得早,月份不足,胎位又?……时间?拖得太久,孩子……孩子憋得时间?太长,再?拖下去,大人孩子都……都保不住啊!”

她看着禾生惨白的脸,狠心道:“况且,况且殿下身子本来就有损,若是足月了生还算好的,可如?今又?提前惊了,就算是落了这胎,也恐怕是气血大亏,所以?,所以?还是保小的好……”

“你放屁!”禾生勃然大怒,扬手就要打下去,产婆吓得闭眼缩头。

禾生的手停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最终狠狠攥成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意,声音却冷得像冰:“你给我听好了!少?主早有严令!若有万一,不惜一切代价,保殿下!保殿下你懂吗?!再?敢说这种混账话,等少?主回?来,第一个?剥了你的皮!”

产婆被禾生眼中的狠厉吓得浑身一哆嗦,连连点头:“是是是!老?婆子糊涂!糊涂!这就去……这就去尽力!”

她慌忙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内室。

禾生靠在冰冷的廊柱上,只觉得浑身发冷,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几乎将她淹没?。她死死盯着通往府门的方向,祈祷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能如?同天神般降临。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禾生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光。

是那个?派去报信的暗卫回?来了!

然而,那光在看清只有暗卫孤身一人、身后空荡荡的大门时,瞬间?熄灭,化为一片死灰。

“少?……少?主呢?”禾生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暗卫脸上满是风尘和悲痛:“回?禾生姑娘,军情紧急,叛军反扑凶猛,少?主……少?主无法脱身。”

禾生一愣,几乎疯了一般扑到那暗卫身上撕打着:“殿下,殿下还在里面受苦呢……你说什么?”

暗卫闭目:“军事紧急,少?主无法脱身。”

“但少?主说了,‘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殿下’。”

“保住殿下……”禾生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看着空无一人的府门,忽然极其短促、极其凄凉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是万念俱灰的绝望和一丝冰冷的了然。她不再?犹豫,转身,以?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冲回?了血腥弥漫的产房。

“少?主有令!”禾生冲进内室,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压过了所有的哭泣和低语,“若有万一,不惜一切代价,保殿下!听清楚了吗?保殿下!”

她的声音如?同惊雷,让慌乱的侍女和产婆都震了一下。

然而,就在这命令下达的瞬间?,床上气若游丝的崔韫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艰难地?转过头,死死盯住禾生,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声音: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