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1 / 1)

车夫依言勒马。禾生会意,探头对?跟在车旁的侍从吩咐:“去问问,可有栗子糕卖?”

侍从很快回?来,脸色为难,隔着?车帘回?禀:“殿下,那摊主说……这城里的小买卖,已经很久没人做了?。买不?起料,更……没人买得起。”

崔韫枝的手?指在冰冷的窗框上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她?沉默片刻,低声道:“回?府吧。”

侍从应声,动作利落地返回?。

马车调转方向?。刚行出不?远,前方忽然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蓬头垢面、几乎看不?出年纪的小叫花子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踉跄着?扑倒在马车前,挡住了?去路!

“贵人!贵人开恩呐!”嘶哑的哭喊声响起,带着?走投无路的绝望。

那叫花子匍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对?着?马车和车旁的守卫连连磕头,额头撞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求贵人收留!做牛做马都行!打骂随意!只求……只求赏一口?吃的!薄粥也行!馊饭也行!”

守卫立刻上前,厉声呵斥:“大胆刁民!惊扰贵人车驾!滚开!”说着?就要动手?驱赶。

崔韫枝本就心情沉重,这凄厉的哀求更是刺痛了?她?的神经。她?本不?欲多事?,但那嘶哑哭喊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熟悉的音调,像一根细针,猛地刺入她?的脑海。

她?心头一震,不?顾禾生的阻拦,猛地掀开车帘,探身朝那被守卫推搡着?的叫花子看去。

那人浑身脏污,头发纠结成块,脸上沾满泥垢,只有一双因为长期饥饿而浑浊不?堪的眼睛,在蓬乱的头发缝隙里透出一点绝望的光。

崔韫枝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张几乎辨不?出五官的脸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那身形轮廓……那声音里残余的、属于少年人变声期特有的沙哑质感……

“恪……恪儿?”崔韫枝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你是不?是崔恪?”

那正在拼命挣扎、试图挣脱守卫钳制的叫花子,身体猛地一僵!

磕头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透过乱发缝隙,对?上崔韫枝震惊而急切的脸庞。

那双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极度的茫然,随即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死水,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震惊、难以置信、羞愧、巨大的恐慌……种种情绪瞬间将他?淹没。

让崔韫枝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曾经最爱风流的少年,在认出她?的那一刻,脸上非但没有丝毫得救的欣喜,反而像是见到了?最可怖的妖魔一般,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异的呜咽,猛地用那双肮脏枯瘦的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脸!

“不?……不?是……不?认识!我不?认识你!”他?发出一声含糊不?清、却充满瑟缩的呼声,身体一刹那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挣脱了?守卫的钳制。

他?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不?管不?顾地朝着?旁边的人群缝隙冲去,想要逃离。

然而,连日来的饥寒交迫早已耗尽了?他?的力气。他?脚步虚浮,踉跄着?没跑出几步,便被反应过来的沈照山麾下精兵轻易地再?次擒住,牢牢按倒在地。

“恪儿!”崔韫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她?在禾生的搀扶下匆匆下了?马车,快步走到被按在地上的崔恪面前,心中的震惊和巨大的酸楚让她?声音都在发颤,“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怎么会流落到此地?成了?这般模样?”

崔恪被死死按着?,脸贴在冰冷肮脏的石板上。他?听到崔韫枝的声音靠近,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不?再?试图挣扎,只是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那呜咽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呜……不?认识!我不?认识你!我不?是!我不?是崔恪!”他?一边哭喊,一边疯狂地摇头,脏污的泪水混着?泥土在脸上冲刷出污浊的沟壑。

那哭声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巨大恐慌和深入骨髓的绝望,仿佛承认身份本身,就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崔韫枝被他?这反常激烈的反应彻底震住,心中疑窦丛生,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心痛。

“恪儿,你……”她?蹲下身,试图安抚,声音放得更轻,“别怕,我是……”

她?的话音未落。

崔恪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被绝望彻底吞噬的眼睛,最后看了?崔韫枝一眼。

那眼神复杂到极点,有恐惧,有怨恨,有哀求,最终化为一片绝望。

就在所?有人都被他?这眼神惊住的刹那,崔恪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蛮力,上身猛地一挣!

他?并非挣脱束缚,而是借着?这股力道,将头颈朝着?身旁一个守卫手?中拿着?的弯刀刀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撞了?过去!

“噗”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响起。

时间仿佛凝固了?。

按住他?的士兵只觉得手?下一沉。

崔恪的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额角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凹陷下去,暗红的血液混合着?灰白的浆液,迅速洇开了?他?本就肮脏不?堪的粗布衣襟,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蔓延开一小片刺目的污迹。

他?最后的目光似乎还死死地盯着?崔韫枝的方向?,瞳孔已经涣散,只留下那片深不?见底的空洞。

崔韫枝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的一切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永久地烫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寒风卷过萧瑟的街道,带来远处几声野狗的低吠。

崔韫枝跌坐在原地,心想,她?也许、也许根本不?该想着?回?来。

要是还呆在沈照山身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