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1 / 1)

崔韫枝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

她?失神的眼睛茫然地聚焦,最终落在眼前轻轻垂落的、薄如蝉翼的鲛绡帷幔上。那轻柔的薄纱在昏暗中微微晃动,像极了?梦中那些扑向?她?的、冰冷破碎的金银箔片。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后怕,混合着?梦中那被彻底遗弃的冰冷绝望,如同最冰冷的毒蛇,从心底最深处嘶嘶地钻出,缠绕上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止不?住地颤抖。

寝殿内无处不?在的甜腻熏香,此刻非但没能安抚心神,反而如同梦中那虚假宫殿的气息,混合着?官道上尸骸的恶臭,再?次猛烈地冲击着?她?的感官。

“呃……” 胃袋一阵剧烈的抽搐翻搅,崔韫枝猛地捂住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冷汗。

禾生立刻察觉,又急又怕:“殿下?”

“香……” 崔韫枝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从牙缝里挤出字,声音虚弱得厉害,“……把香灭了?!快!”

禾生不?敢怠慢,慌忙起身,几乎是扑到那缠枝紫香炉旁,手?忙脚乱地揭开炉盖,又嫌不?够快,干脆用旁边的银簪子将里面燃着?的香丸用力戳灭。一股更浓烈但带着焦糊味的烟气腾起,随即迅速消散。

寝殿里那股令人窒息的甜腻终于淡了?下去。

崔韫枝靠在床头,闭着?眼,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但身体深处那股冰寒的战栗和胃里的翻江倒海并未完全?消失。她?在柔软的锦被里呆坐了好一会儿,任由禾生重新?绞了?热帕子,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拭脸颊和脖颈。

禾生一边擦拭,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脸色,低声道:“殿下,方才殷州太守遣人来问安了?。赵大人说您歇下了?,便没让打扰。太守还说……让您安心在此休养些时日,朝廷那边……已经在派人往这边来了?。”

朝廷派人……崔韫枝眼睫微动,却没有任何欣喜。

她?的思绪依旧混乱地沉浮在方才的噩梦里,沉浮在官道上那片人间炼狱的景象里。

那些深陷的眼窝,枯枝般的手?,倒毙的尸体,还有那车轮碾过冻土边缘时沉闷的触感……最后,是梦中那个在金银雪崩前、在她?绝望呼喊中、始终不?肯回?头的、决绝的背影。

沈照山……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她?混乱的心绪。

现实与梦境重叠,搅得崔韫枝一阵难受。

一股尖锐的酸涩混合着?难以言说的委屈和更深沉的后怕,猛地涌上心头,让她?喉头发哽,眼眶瞬间又热了?起来。

她?慌忙垂下眼睑,掩饰住瞬间翻涌的情绪,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身下丝滑冰凉的锦缎。

寝殿里死寂一片,只有她?自己尚未完全?平息的心跳,在耳边沉重地、一下下地敲击着?。

“禾生,”她?开口?,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陪我去外?面透透气。”

禾生正在整理熄灭的香炉,闻言动作一顿,脸上露出犹豫:“殿下,您身子还虚着?,外?面天寒地冻的……”

“无妨。”崔韫枝打断她?,掀开身上沉重的锦被,赤脚踏上冰凉的地砖,那寒意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就在府内或府外?附近走走,闷得很。”

禾生看着?她?苍白却执拗的脸,终究没再?劝阻,默默上前替她?披上厚实的狐裘。

殷州太守得知公主要出门,几乎是立刻小跑着?赶了?过来,脸上堆满了?恭敬的笑容:“殿下要出门散心?好好好!下官这就安排!”

他?转身便对?下人疾声吩咐:“快!把本官为公主准备的那驾红檀镶宝的暖车备好!用最好的四匹河西骏马!务必让殿下坐得舒坦暖和。”

不?多时,一驾极尽奢华的马车被牵到了?阶前。

车身由名贵的檀木打造,镶嵌着?流光溢彩的宝石,车帘是厚重的织金锦缎,四匹膘肥体壮、毛色油亮的骏马不?耐烦地喷着?白气。

这排场,与记忆中燕州节度使府邸的简朴实用截然不?同。

又想到沈照山了?。

崔韫枝摇摇头,想让自己不?去惦念这人,却发现总是徒劳。

她?自嘲一笑,叹了?口?气。

燕州最好的马,不?会是用来拉车的。

少女的目光掠过那耀眼的车驾,又仿佛穿透了?高耸的府墙,看到了?城外?官道旁那些在寒风中瑟缩、为一口?食物挣扎的枯槁身影。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尖锐的质问几乎要冲口?而出。

这殷州府库里的金银,这拉车的骏马,为何不?能分润城外?那些垂死的子民?

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殿下……”赵昱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惯有的冷静。他?眉头微蹙,看着?那过分招摇的车驾,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地对?太守道:“太守大人,殿下心绪不?佳,不?宜如此张扬。可否换一乘简朴些的?”

太守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他?精心准备这最华贵的车驾本就是为了?讨好,被赵昱这样直接驳回?,面上有些挂不?住。

他?不?敢违逆赵昱,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崔韫枝,带着?一丝询问和不?易察觉的志在必得。

天下无人不?知,柔贞殿下最喜华贵奢靡之物,连喝的茶都要掐尖的嫩叶子,别说是出行这么大的事?儿了?。

崔韫枝望着?太守那张堆笑的脸,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问,终究在喉头滚了?滚,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她?移开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疲惫:“赵大人说的是。换一驾吧。”

太守眼底掠过一丝失望与惊诧,但立刻又堆起笑,连声应着?,慌忙命人去换了?一辆青布围幔、只由一匹马拉着?的普通马车。

车轮碾过殷州城内的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

崔韫枝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府邸内的富丽堂皇仿佛只是一场虚幻的泡影,城内的景象竟是萧瑟一片。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门户紧闭,门板上积着?厚厚的灰尘。

寒风中,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墙角避风处,眼神麻木空洞。只有偶尔路过的行人也多是步履匆匆,面带菜色。这座城,似乎所?有的生气和财富都集中在了?那座奢华的州府之内。

马车行至一处街角,崔韫枝的目光被一个空置的摊位吸引。那简陋的木架上,一块褪色的布幡在风中无力地飘荡,依稀能辨出“栗子糕”三个模糊的字迹。

一股熟悉的、带着?微甜暖意的记忆涌上心头,那是燕州城里最寻常的滋味。她?下意识地轻声道:“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