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1 / 1)

寝殿陈设极尽奢华,竟然远胜沈照山的?节度使府。

崔韫枝目光扫过那些晃眼的?金玉器物,一股刺骨的?寒意却从心底窜起。

那些东西金灿灿、明晃晃、甜腻腻,崔韫枝却一点儿都没有高兴起来。

她实在?倦极,任由禾生搀扶着褪去外袍,躺倒在?柔软得惊人的?锦衾之中?。

禾生放下重?重?帷幔,悄声退下。

殿内死寂,唯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奢华寝殿的?暖意驱不散骨髓里的?冰寒。崔韫枝闭上眼,身体却像仍在?颠簸的?马车上,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酸痛的?筋骨。

车轮单调的?“咯噔”声顽固地在?耳边回响,渐渐扭曲、放大,变成了无数枯手抓挠车壁的?“沙沙”声,变成了鞭子抽打皮肉的?脆响,最?终化为沉闷的?、令人牙酸的?碾轧之声。

眼前光影晃动。琉璃花灯的?光晕扭曲着,滚做华彩一片。

崔韫枝实在?是太累了,这熏香中?又有安神的?东西在?,于是尽管思绪纷乱,她仍然困得睁不开眼睛,一闭眼,睡了过去。

只是噩梦连连。

*

沈照山独自?坐在?崔韫枝曾住过的?别院石阶上。初冬的?寒意浸透了石阶,也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他却浑然不觉。

他手中?握着一柄未成形的?木剑,小刀在?木头上缓慢而专注地移动着,削下一片片薄薄的?、带着清香的?木屑。

木剑的?雏形已隐约可见,剑身流畅,带着某种?执拗的?专注。然而,他的?眼神却空荡荡的?,全然不在?眼前的?剑上。

刀锋一滑,没有预兆地切进?了他握木的?左手指腹。

尖锐的?刺痛感?迟了一瞬才传导到麻木的?神经。鲜血立刻涌了出来,先是一滴、两滴,然后渐渐多?了起来,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石阶和手中?的?木料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沈照山只是动作顿了一下,眉头都未曾皱起。

他仿佛感?觉不到那痛楚,也看不到那鲜血,只是将刀锋移开染血的?位置,又继续沿着木纹刻削下去,仿佛刚才的?意外从未发生。血珠随着他的?动作被甩落,在?灰白的?石阶上留下点点印记。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朱红衣袂翻动的?细微声响。明宴光人未到,那股常年浸染药草的?清苦气息已先飘了过来。

“哎呀!”明宴光一眼瞥见沈照山手上淋漓的?鲜血,惊叫一声,快步上前,“你?这是……”他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查看病患的?伤口。

然而,沈照山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他的?到来和惊呼毫无反应,只是继续着手下刻削的?动作,只是那动作显得越发滞涩,刀锋在?木头上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乱痕。

明宴光在?他身边蹲下,看着他染血的?手指和那柄渐显扭曲的?木剑,皱了皱眉,没急着处理伤口,反而轻轻“啧”了一声,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几块废料,忽然开口:“这木剑……倒是很多?年没见人削过了。上一次见,还是你?爹在?时,他一个习武的?,非要和我一个学医的?比削剑,可恶得很。”

沈照山握刀的?手猛地一顿,刀尖在?木头上戳出一个深坑。

他缓缓抬起头,眼神里那层空洞的?薄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深藏的?、猝不及防的?茫然。

沈照山看着明宴光,嘴唇微动,半晌,才极其低哑地吐出几个字:“……我削得没他好。”

明宴光低头,目光再次落在?那堆形态各异、却都宣告失败的?废木料上有的?只粗粗有个剑柄的?轮廓,有的?剑身从中?断裂,有的?则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他忍不住嗤笑一声,带着点了然和无奈:“心都不静,悬在?半空里,手下怎么能稳?又怎么能削出好剑?”

沈照山沉默着,没有回答。他重?新?垂下眼睑,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指和手中?那柄已然走形的?木剑,仿佛那上面承载着千钧重?负。

指腹的?伤口因为方才的?用力再次渗出更多?的?血,沿着木头的?纹理缓慢地蜿蜒。

就在?明宴光以为他会继续沉默下去,准备再次开口劝他先处理伤口时

沈照山握着的?半成品木剑毫无征兆地一翻!

手腕灵巧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竟在?极小的?幅度内挽出一个凌厉而迅疾的?剑花,那粗糙的?、带着新?鲜木刺和未干血迹的?剑尖,带着破空的?风声,倏地直指明宴光的?咽喉。

明宴光瞳孔骤缩,呼吸瞬间停滞。他离得太近,那木剑尖几乎要贴上他颈间跳动的?脉搏。凌厉的?剑意和木头的?毛躁感?同时袭来,让他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然而下一刻,沈照山脸上冷冰冰的?表情褪去。

他忽然像个恶作剧得逞又觉无趣的?顽童般,咧开嘴无声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一丝自?嘲,还有更深沉的?、让人看不透的?晦暗。

他手腕一松,沾血的?木剑便“啪嗒”一声被随意扔在?脚边,混入那堆宣告失败的?废料之中?。

“这把刻不成。”他声音平淡,仿佛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和此刻扔剑的?动作都只是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明宴光这才猛地喘过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后退了小半步,用力按了按自?己狂跳的?心口,没好气地瞪着沈照山,声音都带着后怕的?微颤:“吓死人不偿命!你?这手……还刻?刻什么刻!暴殄天物!等着!”

他转身快步走进?屋内,很快提了个小巧的?药箱出来。

他重?新?蹲在?沈照山面前,这次动作带上了点不由分?说的?力道,一把抓过沈照山受伤的?手。

明宴光动作麻利地洒上止血的?药粉,再用干净的?白布条一圈圈仔细缠好。

整个过程,沈照山一声未吭,目光越过明宴光的?肩膀,落在?那堆废弃的?木料上,眼神再次变得空洞而遥远,仿佛灵魂又飘向了不知名?的?所在?。

鲜血很快在?洁白的?布条上洇开一小块刺目的?暗红。

明宴光仔细打好最?后一个结,才似不经意地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怎么这么急?非赶在?这寒风里里把人送走?等明年开了春,路好走些,天气暖些,不好吗?”

沈照山眼睫微动,视线依旧停留在?那些废木上。

石阶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凝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低地回了一句:“谁知道明年春天……又是个什么景况呢?”

明宴光手下包扎的?动作顿了一瞬,随即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话里的?意思,他懂。昆戈异动,流寇四起,这北境的?冬天太长,变数也太多?。

况且阿那库什汗是真的?想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