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士兵的?呵斥,不是战马的?嘶鸣,而是无数绝望、凄厉、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嚎、哭喊、咒骂声交织成的?声网。
“怎么回事?!”崔韫枝心头一紧,猛地掀开车帘。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这哪里还是官道?这分?明是通往地狱的?黄泉路!
目光所及之处,黑压压一片,全是人……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而是一群在?死亡线上挣扎蠕动的?枯骨。
道路两旁,田野里,荒坡上,密密麻麻挤满了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灾民。
他们个个面黄肌瘦,形销骨立,眼窝深陷得如同骷髅,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对食物的?疯狂渴望和对死亡的?麻木恐惧。
路边随处可见倒毙的?尸体,有的?已经冻僵发黑,有的?则被野狗和饥肠辘辘的?同类撕扯得残缺不全,露出森森白骨。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几个枯槁如柴的?孩子,像老鼠一样蜷缩在?路边的?沟渠里,拼命扒拉着冻土,寻找着一切可以入口的?东西草根、树皮,甚至……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排泄物。
一个妇人抱着一个早已没了声息的?婴孩,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更远处,依稀可见升腾的?黑烟,那是被洗劫焚烧的村落残骸。
燕州城外那些等待入城的?流民,与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相比,竟显得像是秩序尚存的?净土。
崔韫枝被这人间惨剧冲击得大脑一片空白,胃里翻江倒海,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就在?这时,一群饿红了眼的灾民看到了这队装备精良、马匹肥壮的?队伍,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瞬间爆发出疯狂的?嘶吼,不顾一切地朝着马车冲了过来!
他们眼中?没有理智,只有对食物和活下去最?原始、最?野蛮的?渴望。
“食物!有马!抢啊!”
“贵人!贵人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孩子要饿死了!求求你?们!”
护卫的?亲兵们立刻呈防备状态,刀剑瞬间出鞘,寒光闪闪。
“拦住他们!不许靠近!”赵昱厉声喝道。
他身边的?亲兵毫不犹豫,扬起手中?的?马鞭,朝着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灾民狠狠抽去。
“啪!啪!”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脆响伴随着凄厉的?惨叫。
但这并不能阻止后面更多?陷入疯狂的?灾民!他们如同潮水般涌来,有人甚至试图去抓扯马腿,抢夺马背上的?行囊。
混乱中?,一个骨瘦如柴、双目赤红的?汉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尖刀,嚎叫着扑向一个试图驱赶他的?亲兵。
那亲兵眼神一厉,手中?锋利的?腰刀已然举起,眼看就要朝着那汉子毫无防备的?脖颈劈砍下去。
“住手不要、不要杀他们。”
崔韫枝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混乱的?喧嚣。
她半个身子探出车窗,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看着那即将发生的?血腥一幕,心脏仿佛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那是她的?子民啊。
是大陈的?子民。
就算国破家?亡,流离失所,那也是她崔氏皇族治下的?子民。
他们不是敌人,他们只是被饥饿和绝望逼疯的?可怜人。
赵昱闻声,猛地回头看向崔韫枝。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决绝,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他并未下令停手,只是对着混乱的?场面再次厉喝:
“不要纠缠!驱散即可!保护马车,全速前进?!冲过去!!”
他不再看那些哀嚎的?灾民,一夹马腹,率先策马前冲。
护卫们得到命令,也收起了杀意,只是用刀鞘、马鞭和战马的?冲撞力,粗暴地将挡路的?灾民推开、撞倒,硬生生在?汹涌绝望的?人潮中?,开辟出一条血腥而冷酷的?道路。
马车在?亲兵的?保护下,如同狂暴海洋中?的?一叶孤舟,剧烈地颠簸着,碾过冻土,也碾过那些被撞倒、来不及躲闪的?躯体边缘。
车轮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泥泞、雪水和暗红的?痕迹。
崔韫枝被巨大的?惯性?甩回车厢内,她死死抓住窗框,透过被风掀起的?车帘缝隙,最?后看到的?,是无数双在?尘土和绝望中?伸向马车的?手,是那些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面孔,是倒在?地上无助呻吟的?身影,是这片被战乱和饥荒彻底撕裂、吞噬的?故土山河。
她瘫软在?座位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泪水无声地浸湿了衣襟。
*
殷州太守慌忙带人前来接应。
他长什么样子,崔韫枝其实大记不清,她的?全副身心都在?城外那一幕幕惨剧上。
崔韫枝神思恍惚,被搀扶着进?了殷州府邸。
府内景象与官道炼狱截然不同,管弦丝乐袅袅,绫罗锦缎耀目,一派歌舞升平。
太守堆着笑,已然为崔韫枝设好了接风宴。
崔韫枝刚踏入府门?,一股浓腻的?脂粉香气猛地钻入鼻腔。
少女脸色骤变,胃里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猛地弯腰,对着光洁如镜的?地面大吐特吐起来,直吐得撕心裂肺,几乎脱力。
见那刺史吓得脸色苍白,还要上前,赵昱眉头紧锁,一止住了他的?动作:“不必铺张,这宴席便撤了吧,殿下连日劳顿,急需静养。”
太守脸上笑容一僵,连声应“是”,不敢再多?言,急忙引路,将一行人带到早已备好的?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