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挽川脸色相当难堪,身边没带亲卫,就自己,直接进来了。
“沈将军。”小北靠在榻上,并未起身。主要猜到他会再来,但没想到他半夜自己来。
沈挽川反手关上房门,没有靠近床榻,只是站在几步之外,目光沉沉:“陆小北,”他开口,听起来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到底要做什么?”
“沈将军何出此言?末将所做,皆为殿下谋划,为大局考量,方才议事厅上,已陈情尽述。”小北话说的平静,心里也鄙视自己一下,纯纯欺负老实人。
“陈情尽述?”看得出来沈挽川强压怒火,一副急了的样子:“好一个‘大局考量’!好一个‘长治久安’!你扪心自问,支撑你力主攻太原的,当真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北境太平?还是为了你陆小北能踩着刘濯的青云路!”
这她更不知道说什么了...沈挽川都看懂了还来问她...
“沈将军多虑了。末将行事,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殿下信任。”嘴硬,死犟,又不可能和沈挽川说实话,只有打官腔。
“无愧于心?”沈挽川气的嘴角直抽抽,走到榻前,居高而下俯视她:“看着那些刚从野狐岭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听着他们夜里因冻伤和噩梦发出的呻吟,想着十日后他们又要被你推上攻城的必死之局上,去填那根本不可能填平的护城河!陆小北,你的心,当真无愧吗?!”
看着沈挽川那字字泣血,满腔悲愤的样子,小北觉得他应该是营中探视过兵卒了,很有可能还是他去传的要继续攻打太原的令。
“战争岂能无牺牲?一将功成万骨枯!今日不流这血,明日流的就是更多大征百姓的血!沈将军第一次打仗?第一次看到残肢断臂?沈将军熟读兵书,岂会不懂此理?”她义正言辞,却也知道自己是在无理辩三分,欺负沈挽川打嘴仗打不过她。
“正义之师亦或把握之仗,那才是打仗。你所做之事,无异于将兵卒送死。”
“陆小北!我看你是被权欲蒙了心!被刘濯的宠信迷了眼!你只看到攻下太原的泼天之功,可你看不到那功勋之下,要垒起多少大征儿郎的尸骨!你看不到刘濯他根本不懂军事,他的野心会把你,把所有人都拖进地狱!”
第34章 固执
他指着她肩头的伤处:“你以为这伤换来的信任,能保你多久?在刘濯眼里,你终究只是一把趁手的刀!一把随时可以为了他的野心折断的刀!你清醒一点!”
说句实话,小北有些动容。只因她知道沈挽川口出此言,愠怒急切,皆因心系于她。沈挽川是真的惜才,也是真的为她考虑。
沈挽川所言非虚,甚至字字不容易。但,这一切,她都了然。刘濯于她,何尝不是利用,何尝不是棋子?
“沈挽川!我的路,我自己选!是坦途还是深渊,是生是死,皆由我一人承担!不劳沈将军费心!”她深吸一口气,和沈挽川打官腔有点儿打累了,一挥手:“道不同,不相为谋。将军若无他事,请回吧。末将要歇息了。”
“你承担?”沈挽川一副要气昏过去的表情,退后一步,声音疲惫,估计他也吵累了:“好...好一个‘一人承担’!陆小北,你好自为之!只愿你...莫要毁了他人,也毁了自己!”
摔门而去,吓她一跳...
小北紧绷的身体瞬间垮塌下来,胸腔里十分不舒服,剧烈地咳嗽起来。
烛火摇曳,额角出了层冷汗...苦肉计太难了,以后不用了...
其实沈挽川担心的都不会发生,她有把握,不会毁了他人的。
小北苍白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只因她早已算准。
刘启,那个被权臣架空,连忠臣都保不住的傀儡皇帝,他骨子里就怯懦,对北幽更是恐惧。
面对如今局势,北汉主动挑衅,打退即可。
主动出击,攻伐太原?
恐怕在刘启看来,北汉认了个好义父。
一个北方小国,背后站着的是北幽那头盘踞北方的恶狼!
主动招惹北幽他绝没有这个胆量!
刘濯的万丈雄心,注定要撞上他那位皇兄怯懦的南墙。
刘启那道措辞十分严厉,勒令刘濯即刻班师回朝的圣旨。
果然不出五日,就快马加鞭被派到了邢州行辕。刘濯被那圣旨上“穷寇勿追”、“勿启边衅”、“以和为贵”的字眼,气的双目赤红。
“鼠目寸光!懦弱无能!”刘濯在屋里来回踱步,咆哮呵斥,却又无能力。
很正常,他和刘启性格像两个极端。
“固守邢州,严防北汉报复……不得擅启边衅?”刘濯捏着圣旨,暴跳如雷,底下人怎么开导都没用。
“王爷息怒。”小北半倚在软榻上:“王爷此役之功勋,已震动朝野。野狐岭大捷,焚敌粮草,破敌主力,乃不世之功。陛下...亦会知晓王爷勇略。眼下班师,亦是保全将士,以图后举。”
这帮将军、副将就硬劝,没人给堂堂濯王殿下个台阶,小北看的都着急,这话本不该她说的,但问题没人说。她只是把那被皇权否决的决策,包了一层“顾全大局”,台阶递过去,刘濯自己就会往下走的。
果然,这话说完,刘濯就转身看着小北:“只有你!只有你懂本王!懂本王非为私利,实是为大征社稷着想!!”
是,小北岂止懂他,小北还在算计他。
“回京...也好!本王倒要看看,那些鼠辈如何在金殿之上,面对本王这份泼天战功!”他眼中斗志昂扬,明显是想回去风光凯旋了。
“殿下之心,天地可鉴。”小北拱手,一脸敬佩的神情,嗯,再适时的捧一捧臭脚,刘濯心里肯定舒坦。
“好!那便回京!本王定要为你请功!你这伤,是为本王、为大征受的!本王定要让你风风光光,让那些瞧不起咱们的人都看看!”他亲自端起案上温着的参汤,小心翼翼地喂到小北唇边,动作间是毫不掩饰的亲昵。
你看,王爷其实也是很好拿捏的,天天说他不想听的气他干嘛,顺毛捋,他还给你喂药...
大军开拔,踏上归途。
邢州城外的原野已悄然染上初春的嫩绿。
队伍沿着蜿蜒的官道行进。
刘濯的车驾被严密的亲卫拱卫在中军,他偶尔掀开车帘,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队伍前方那骑在黑色战马上的身影。
小北的伤未大好,肩头裹着厚厚的布带,在马上坐得笔直,其实主要是因为弯腰太累,去京城道路太远,还是直着舒服些。她看到刘濯眼光追随自己了,挺好,刘濯现在有点儿把她当定海神针了。
只是小北不知道,身后还有另一束目光一直观察自己,是负责殿后的沈挽川。沈挽川一边告诉自己,此人心术已偏,攀附权贵不择手段,一边又看到她因颠簸而蹙起的眉头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