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崇山面色凝重,却远比夫人冷静:“阿峰在北境无事,便是万幸。只要我们都还活着,比什么都强。既然陛下让我们走,那便走。明日一早便开始收拾,争取后日城门关闭前,全家离开京城。”

赵元英气得直抹眼泪,口不择言:“跟着你这么多年,一天福没享到,尽是担惊受怕!如今人到中年,反倒要回乡下去种地!姓云的,咱们家又不是没兵没将,干脆杀进皇宫,宰了那个忘恩负义的小皇帝,你自己坐那龙椅算了!”

“胡闹!快住口!”云崇山脸色骤变,厉声呵斥,“真是越说越离谱!这种诛九族的话也是能浑说的?!”

云昭也急忙拉住母亲的手,眼中含泪,轻轻摇头,示意她慎言。

赵元英也知道自己失言,重重叹了口气,跌坐回榻上,赌气道:“罢了罢了!昭儿那院子许久没人住,定然冷得像冰窖!今晚跟我睡,你去书房凑合一宿!”

云昭连忙拒绝:“阿娘,这怎么行?您和阿父怎能分开?我回自己院子就好,多加几个炭盆便是。”

云崇山态度坚决:“听话。书房里的炭火一直没断过,暖和得很。你的院子久不住人,潮气重,一时半会儿烘不热,容易染上风寒。”

赵元英想着女儿今晚心情定然低落,也需要人安慰,便不再坚持,只又忍不住抹了把泪。云昭见父母如此,只得应下。

一家三口简单用了些宵夜,又说了一会儿话,主要是云崇山嘱咐离京的注意事项,气氛沉重。

之后便各自歇下。

躺在母亲温暖柔软的床榻上,赵元英侧身看着女儿,轻声问道:“他这般赶你出来,你心里……是不是不痛快?你之前不是总盼着出宫吗?昭儿,你告诉娘,你是不是对他……”

云昭立刻打断了母亲的话,语气有些急:“阿娘,没有的事。我只是……只是担心京城恐有异变。这几日我心绪不宁,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云香楼……塌了,阿娘。”

赵元英震惊地撑起身子:“什么?!云香楼塌了?什么时候的事?”

云昭低声道:“就在今晚,我出宫不久后。我怀疑是有人动了手脚,可我还没来得及……也没机会去细查……”

“那是朝廷衙门该操心的事,轮不到咱们了。”赵元英重新躺下,搂住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我的儿,你就是操心惯了,如今一下子闲下来,心里空落落的,对吧?别想了,快睡吧,明日还要收拾行李,且有的累呢。”

云昭却忧心忡忡:“阿娘,走得这样急,我们需得轻装简行。府中仆役,能带走的便带走,不能带的也要好好安置遣散。想必阿父今夜……也难以安眠,正在筹划这些。”

“是啊,你阿父看着是个粗人,这些琐碎事情上,却向来思虑周详。”赵元英叹道。

云昭微微笑了笑:“阿父是武将不假,可从来都是有勇有谋,心细如发。”

“你啊,就会说他好话,他就是个老奸巨猾的……”赵元英语气嗔怪,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与依赖。

……

一切正如云崇山所计划的那样。

翌日下午,日头偏西,距城门关闭尚有一个时辰,云家三房人口,连同愿意跟随的仆役,共计六十五人,十几辆马车,悄无声息却又秩序井然地驶出了京城巍峨的城门,朝着金州方向迤逦而行。

府中仆役遣散了十之六七,偌大的国公府只留下几名忠厚老仆看守照料。

等到第三日清晨,萧衍得到消息,急匆匆带人赶到云国公府时,只见府门大开,内里却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几个老仆在洒扫庭院,一片冷清!

……

延英殿内,萧衍面对御座之上身影模糊的皇帝,强压着心中的惊疑与不满,质问道:“皇兄,为何突然让云家举族离开?荆襄流民一案尚未查清,并未最终定论。云国公于国朝终究是立下赫赫战功的肱骨之臣!此举岂不让天下将士心寒?”

御座上的萧烬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辨认出下方的人,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不耐与厌烦,甚至有些蛮横:

“朕就是瞧他不顺眼!一想到他过去做的那些事,就如鲠在喉,难以咽下这口气!如今朝中有你在,朕没有他云崇山,难道这大邺的天就塌了不成?!让他滚回老家种田,已是朕格外开恩,最大的仁慈了!”

他微微前倾身体,那双失焦的眸子“盯”着萧衍,语气陡然转冷,带着帝王的威压与猜忌:“怎么?五弟……你今日是特地来为他求情的?”

第111章 蕴嫔娘娘有喜了

萧衍闻言,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显出一副更为激愤的模样,仿佛真是在为云家抱不平:“陛下!即便不论云国公之功过,那云昭呢?她在宫中这半年,兢兢业业,统领六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您为何连她也要一并驱逐出京?此举岂非令人心寒?”

萧烬靠在龙椅上,神情淡漠,仿佛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不近人情:“她想走,朕便成全她,给她自由。这难道不是她一直所求?怎么,五弟,你对此很有意见?”

他话锋陡然一转,变得锐利而充满试探,那双看似无神的眼睛“望”向萧衍:“更何况,北境那二十万大军,至今还在云峰手中。朕都尚未想好该如何稳妥收回……五弟,你素来足智多谋,可有良策?”

萧衍心中一凛,谨慎反问:“皇兄……可是已物色好接替戍边的人选了?”

萧烬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着,抛出两个选项,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讨论午膳吃什么:“阿衡去?或者……你去?又或者,五弟心中已有更合适的人选?”

萧衍立刻在心中否定了这两个提议。

晋王萧衡自由散漫,绝非合适人选;而他自己,绝不可能在此时离开权力中心的京城,去那苦寒边关。他面上露出为难之色:“皇兄,臣弟与阿衡恐怕都难当此重任。阿衡性子不羁,不喜束缚;而臣弟在京中还需统领京营,护卫京畿,亦是分身乏术……”

“既然如此,那便暂且如此吧。”萧烬像是耗尽了所有耐心,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透着浓重的倦意,“你退下吧,朕累了,需要歇息。”

恰在此时,张福安神色慌张地疾步而入,声音带着刻意的焦急:“陛下!陛下!蕴嫔娘娘突然呕吐不止,似是急症!老奴已急忙宣了太医前去诊治,您看……”

萧烬闻言,竟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脸上瞬间写满了“担忧”与“紧张”,语气急促:“怎会如此?!还不快摆驾!朕要立刻过去!”

他伸出手,摸索着抓住张福安的胳膊,脚步甚至显得有些虚浮踉跄,全靠张福安搀扶着,急匆匆地向外走去。

萧衍冷眼旁观着这一幕,将萧烬那看似真情实感的焦急、对蕴嫔的“宠爱”,以及那无法掩饰的“病弱”体态尽收眼底,心中的疑虑似乎又消散了几分这些反应,实在不似作伪。

……

出了延英殿,萧衍并未回府,而是径直去了慈安宫。

周太后早已屏退左右,殿内只余母子二人。她见到儿子,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与期待:“衍儿,时机到了!当初哀家为了保全你,才不得已将他推上皇位,如今,是时候该把原本属于你的东西拿回来了!”

萧衍眼中再无丝毫掩饰,燃烧着赤裸裸的野心与渴望,他压低声音,语气笃定:“母后放心,一切都在儿臣掌控之中。就在这几日了!只需宫外的风声再闹得大一些,便是我们动手之时。您只需在慈安宫安心等待佳音即可。”

“哀家明白!”周太后眼中闪过狠厉决绝的光芒,声音如同淬毒的冰刃,“若是到时候他识相,肯写下禅位诏书,便留他一个全尸。若是不肯……那就休怪我们心狠手辣,送他上路!”

萧衍重重“嗯”了一声,脸上是志在必得的冷笑:“母后放心,儿臣筹划多年,早已万无一失!这一天……儿臣也等了太久太久!当年,本以为父皇会属意于我,却没想到……竟便宜了那个废物!”

提及旧事,周太后面容瞬间扭曲,充满了积年的怨毒与嫉恨,咬牙切齿道:“还能是因为什么!还不是他那个下贱的狐媚子娘!除了会搔首弄姿、蛊惑君心,还会什么?!养出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先皇竟也当个宝似的捧着!若不是那贱人死得早,如今在这后宫作威作福的,岂能轮到我们母子?!”

萧衍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周太后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温声安抚,话语中却充满了对未来的许诺:“母后,不必再为旧事动气。很快,这天下最尊贵的太后之位,依旧是您的!只有您,才配端坐于这后宫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