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之人,果然个个薄情寡性!只因有了新人,便连旧日的臣子都如此碍眼,百般挑剔了吗?】
她死死压下翻腾的委屈与怒火,再次深深俯首,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是,陛下。臣告退。”
蕴才人听到命令,赶紧收起那点惊吓后残留的惴惴不安,脸上甚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快步上前,竟故意用肩膀不轻不重地撞开尚未来得及完全直起身的云昭,挤到萧烬身边,声音娇嗲:“陛下,您吓死妾身了!您真的不要紧吗?快让妾身扶着您……”
云昭被她撞得一个不稳,向旁歪去,幸而被及时赶到的张福安伸手扶住。
“尚宫……”张福安担忧地低唤一声。
云昭借着他的力道站稳,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不再看那相携走入殿内的身影,转身决然离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的刹那,萧烬的目光越过阿蕴的肩头,担忧而灼热地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宫道尽头。
张福安叹了口气,快步跟出来送她。他挥退周围那些还想探头探脑的宫人:“都滚远点!这也是你们能看热闹的地方?!”
待宫人散尽,张福安看着云昭紧绷的侧脸,低声劝慰道:“尚宫,您莫要往心里去。陛下今日兴许是心里不痛快,他这么做,定然有他的深意……”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反倒像点燃了某种引线。
云昭胸中那股无名火蹭地冒起,但她素来情绪掌控极佳,只是语气比平日更冷硬了几分:“张公公多虑了,臣并无不快,更不敢生陛下的气。雷霆雨露,皆是皇恩。身为女官,恪守本分,臣心里明白。”
她心底却在冷笑:【萧氏皇族,果然一脉相承的薄情寡义!我何必与这等无心之人计较生气,徒增烦恼,毫无意义!】张福安一听这口气,便知这误会非但没解开,反而结得更深了。
他压低声音道:“哎哟我的尚宫大人呐!陛下他对您的心意,您难道就真的一点都……”
“张公公,”云昭打断他,语气疏离而坚定,“明日我父亲即将回京,尚宫局还有许多事宜需提前准备,臣便不打扰公公伺候陛下了。”
说完,她微微颔首,不再给张福安任何劝说的机会,转身离去,背影挺直却带着一股难言的落寞。
张福安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所有话语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这叫什么事儿啊……”
……
延英殿内,萧烬脸上那点刻意维持的温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一把甩开阿蕴搀扶的手,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一步步走向主位,坐下,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吓得瑟瑟发抖的阿蕴身上。
“蕴才人,”他开口,声音寒彻骨髓,“朕还真是小瞧了你的胆子。”
阿蕴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妾知错了!妾再也不敢了!”
“不敢?”萧烬嗤笑一声,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每一下都仿佛敲在阿蕴的心尖上,“朕看你敢得很!捧高踩低,构陷上官,哪一桩不是你做出来的?狗改不了吃屎,你以为朕会信你能轻易改正?”
他语气陡然凌厉:“云昭,是朕亲封的正五品尚宫,统领六局!在这后宫,除了太后,即便是四妃也无权对她颐指气使!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她面前耍弄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第99章 凯旋工具
阿蕴瞬间如坠冰窟,彻底明白了原来她今日所得的一切荣宠,不过是皇帝用来刺激云昭的工具!
一旦失去了这层作用,她在这位帝王眼中,便什么都不是,甚至因为得罪了云昭,随时可能万劫不复!
到手的荣华富贵,竟如镜花水月,转瞬就可能消散!
无边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几乎是五体投地地趴伏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下饶命!奴婢知罪!奴婢真的知罪了!奴婢这就去给云尚宫磕头认错!摘星楼奴婢自己打扫,绝不敢劳动尚宫大人半分!求陛下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萧烬冷冷地看着她,如同在看一只蝼蚁:“滚去!照你说的做!”
“是!是!奴婢这就去!这就去!”阿蕴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起身,战战兢兢地就要退出去。
“站住!”萧烬忽然又喝住她。
阿蕴吓得浑身一僵,差点再次软倒在地。
萧烬侧耳听了听殿外的动静,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虚扶了她一把,声音竟放缓了些许,与方才的冰冷判若两人:“可是被朕吓着了?”
阿蕴惊魂未定,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完全摸不透这位帝王瞬息万变的心思,只觉得比刚才更加恐惧。
萧烬目光扫过紧闭的殿门,语气忽然变得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道歉便不必去了,免得再生事端。你且先去摘星楼安顿下来。今晚……朕过去看你。”
阿蕴愣在原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萧烬挥挥手,她才如梦初醒,慌忙应道:“是……是,妾身遵旨。”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延英殿,一路脚步虚浮地往摘星楼走去,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她此刻才真正体会到天威难测,君心似海。她只知道,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日后若再敢有半分嚣张跋扈,下一次,等待她的就绝对是死路一条!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地笼罩过她。
殿内的萧烬,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云昭扶过他手臂的地方,眉宇间凝着一片化不开的郁结与烦躁。
张福安躬身回到殿内时,只见萧烬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人呢?”萧烬开口,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疲惫。
张福安恭敬回禀:“回陛下,云尚宫说需筹备明日云帅凯旋归来的相关事宜,已然去忙了。”
萧烬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殿外灰蒙的天空,忽然问了一句,声音低沉了许多:“朕方才……是不是吓着她了?”
张福安仔细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道:“这个……陛下天威之下,云尚宫心中有所敬畏也是常理。只是……尚宫终究是女子家,心性再坚韧,经历此前与秦王殿下那场风波,终究是伤了心。当初她是以待罪之身入宫,如今一心扑在公务上,恪尽职守,怕是……未曾分心想过其他更多的事情。”
萧烬敏锐地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猛地抬眼:“你的意思是,秦王伤她至深,让她心有余悸;而朕今日所为,连同这后宫里层出不穷的龌龊手段,让她觉得恶心、害怕,以至于对皇室中人都避之唯恐不及,不敢再沾染半分?”
张福安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忙躬身:“老奴不敢妄自揣测尚宫心意!只是……只是观尚宫平日行事,细致周全,勇毅果决,心思更多放在实务之上,或许……或许确是对后宫争宠夺爱、倾轧构陷之事,颇为不屑,亦不愿深陷其中。”
萧烬闻言,眸色深沉,久久不语。
他大约明白了张福安委婉传达的意思。良久,他似是无奈,又似是妥协般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涩然:“罢了。由着她去吧。只要不是铁了心要出宫,其余任何条件,朕都可以应她。”
这寒冬腊月,没有她在身边絮叨安排,没有她那般细致入微的照料,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冬天该如何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