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半年没有进城了,几月前有衙役过来带话,说灾情控制不住了,叫我们自求多福,若村里出现大批死人会被列为疫区,到那时就会被看守起来,进出不得,只能等死。我担心进城会把病带回村子,所以便没有让人出去。”
“……”
姬墨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该表彰一下这位老村长吗?缺盐缺粮都死到临头了,居然还能沉得住气,到底是对全村负责?还是麻木?她分不清了。
“你们不知道山坳村现在就是疫区吗?”
她的话引起村子上下一片哗然。村民瞪大着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浑浊的双眼里面布满困惑。
“这……我们村子是疫区?”村长摇晃了下,“官人这可不能说笑,我们村没有死人,难道有人偷偷进城……”他怀疑有人背着他偷偷进城把瘟疫带回来,气的是满脸通红,熬了这么久,被哪个混小子毁了。
姬墨舒见他们这样便一切都想明白了,这是奸计,一场来自官府精心布局的奸计。可笑至极,形容官府,居然用到奸计这样的字眼。
“是这样的。”她对村长说。
“这……官人,我们真的不知道呀,我们村子一切照常,没有饿死人,也没有病死人,望官人明鉴。”村长扑通一声跪下来,急得不停磕头。见状,在场的村民也都跪下来,咚咚咚的磕头声似乎能把地都砸出一个洞。
姬墨舒觉得脑袋都嗡嗡响,她拿出顾婉约给的那份所谓的死亡名单,翻出山坳村的那一页,“我知道,此次就是为了调查而来,这些人,村长可能核实?”
村长接过名单,略微看了下却发现不识字,惭愧的看着姬墨舒。姬墨舒也不在意,便干脆口头念,念了几个名字,村长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
“怎么了?可是不认识?”
“认识,这些都是我们村的人。”村长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可他们都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苏娘的眼微微眯了一点,姬墨舒强作平静继续念,随着一个一个名字念下去,村长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眼中含光到最后的迷茫,除了最开始的十个名字是认识的,后面的三十几个都是不认识的,并不知道是哪里的人。怕她们不信,村长还拿出族谱,一一对应,确实前十位是本村人,最近的是去世一年的,最久的居然是十年前。
“……”
到这里,苏娘的脸已经黑成了炭火,果然是如此。若猜得不错,死亡人数大多都是已经埋土里都嫌久的人,为了贪银子,这群囊虫放任灾情扩散,教唆暴民闹事,为了看起来更真实些居然连死人都可以扒出来利用。
岂有此理。
姬墨舒压低声音问村长,“村长,你可知道这些名单是什么?”见村长一脸疑惑,她严肃的道,“这些可都是上报朝廷的死亡人数,用来评估灾情的,村长,你可知这代表什么?”
代表着什么?纵然没见过市面,但到了这个地步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村长再次重重磕头,“官人冤枉,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何去世的族人会变成受灾死亡的人,连村子变成疫区都不知道,冤枉呀官人。”
“真不知?”
“不知,我们真的不知呀。”
“我们村子真的在这里半年没出去了,实在不敢瞒,望官人明鉴。”
“官人明鉴。”
看着满地瑟瑟发抖的村民,苏娘觉得好奇,她挑眉问,“既然受了如此大的委屈,你们为何不去告?告了这场闹剧就结束了。”若说贪腐杀不尽,除了人性本就贪婪以外,还缺乏契机,也就是状告。这些村民都不告这些狗官,她想治都没借口,总不能每次都要她亲自到各地取证吧?那效率就太低了。
“这不成,我们哪敢呀,况且,怎么告的动。”村民几乎本能便摇头了,不带任何迟疑的。
“你们不去告怎么知道不行呢?”苏娘就不明白了,为何这些百姓这么不相信官府?她不死心道,“你们得去告他们知道吗?去告,想尽办法告,告县衙不行就告州府,告州府还不行就想办法托人告御状,总有一个行的。”
“不成不成,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可经不起,这点委屈忍忍就过去了。”村民们态度是一致的合拍,依旧看不到任何想告的意思。
苏娘抓耳挠腮,治理国家多年,这些偏远地区的百姓似乎对皇帝没什么印象,对这些百姓而言,皇帝仅仅是一个书面词,他们几代人都不会接触,不管皇帝是明君还是昏君,到了他们身上并不会有非常明显的区别。
她还要说些什么,姬墨舒拉住她,“算了,民不与官斗。”
苏娘提了一口气,终是缄默下来。姬墨舒把族谱抄录,随后便离开了山坳村。
接下来的几日她们依次走访附近的村子,核对他们的真实情况。如她们所料,不管是死于意外还是死于打架,就连祖坟里埋着的都被扒了出来,只要是死人便都归到灾情上面,因此便有了数量可观的‘死人’。姬墨舒还发现大部分死人并非是灾区的,是死后被有意落户到灾区,特别是其中落后贫穷的村子,人便都‘死’在这些村子了。如此,乱象的缘由便真相大白。
回京途中,苏娘拉开车帘眺望着西北特有的风土人情,黄土高坡,民歌高昂,景色秀丽风光和美,她却久久沉默。
姬墨舒知道她困于贪腐的困境中,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其实这用来形容贪腐最合适不过了,斩了一茬又来一茬,或许根源不在斩上面。她放空了脑袋,若有所思。
彼时的李纯青及其同僚都未感到危机,只是觉得陛下称病的时间似乎太长了,正打算想办法进宫探一探,吏部侍郎匆匆赶来。
“你怎么来了?”
“老李,完了,我们完了。”吏部侍郎大喘着气,李纯青见状顿时心生不安,“怎么回事?”
“你知道皇上在哪吗?”
“不是称病吗?”
“什么称病呀,皇上去了西北,现在已经查清一切了,我们完了。”吏部侍郎憋出了泪光,满脸都是慌张。
去了西北?李纯青踉跄了一下,愣了愣,重重拍了下额头,“哎哟,我们被骗了,被骗了呀,快,快把账本烧了。”
“对对对。”
李纯青刚刚烧完所有可疑的收入,烧完又反应过来,“糟了,黄沙县县令那也有。”
“快备马,去黄沙县。”
然而,当他们二人慌里慌张准备八百里加急赶往黄沙县时,还未出城,便迎面撞上了归来的京师,京师押送着犯人,囚车里的不是黄沙县县令又是何人?
李纯青差点摔下马。皇上出手很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县令抄了家押送回京,先斩后奏,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正愣神,苏轻舟来到身后,幸灾乐祸道,“李大人,皇上传召让我等上朝呢。”
“……”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李纯青咬了咬牙,只好调转马车上朝去了。
金銮殿内,荣和帝一月来首次露面。
黄沙县县令与几位西北权贵身披囚服,跪在大殿内,跟前的是从县令家里搜出的赃款和许多不明来历的金银珠宝,还有他们勾结一起趁机愚弄朝廷的来往信件。
面对铁证如山,李纯青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