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谭小玉却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田素贞的困惑,也正是她的困惑,“我虽有个哥哥,但我们自幼长在晋江,也不可能多出来一个孪生姊妹。”

田素贞皱眉道:“晋江县?你是泉州人?我还以为你是金人或辽人,西夏人和大理人似乎也不这样穿。”

谭小玉奇道:“什么金人辽人?我是――”

她忽然顿住,歪着脑袋,定定地看着田素贞,似乎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

田素贞正习惯性地去抽扇子,摸了个空,才想起随身折扇已被谭小玉一剑砍断。她没注意到谭小玉古怪的目光,二指微屈,有节奏地叩在手心,沉吟半响,忽然破颜而笑,“有了,我们滴血认亲如何?”

谭小玉上下扫了她一眼,便又露出了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却未阻止她。

田素贞当即取来一碗水,二人刺破手指,两滴血珠却如艳红的宝石,滚到碗底便一动不动了。

田素贞心中大喜,叹道:“你我确实不是姐妹,那这就更难解释了,为什么你和我长得一模一样?难道我们是在做梦?”

谭小玉捏着指尖的针眼,细微的刺痛牵扯着她的神经,她深知这不是梦,可若不是梦,现今应是康熙二十五年。

“现在是什么年份?”

田素贞道:“难道你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现在是宋淳熙四年,金大定十七年,辽崇福十四年。”

她说得十分详细,生怕谭小玉听不懂。谭小玉死死地盯着她的双眼,道:“你没骗我?”

田素贞奇怪道:“我为何要骗你?”

谭小玉刺啦推开凳子,猛地站起身,她行动间扯到腹部撞伤,疼得龇牙咧嘴。田素贞忙扶住她,“你别乱动,我骗你做什么,你要是不信,你跟我出去随便找个人问问就是。”

谭小玉便要跨出房门,却被田素贞拉住了,“你不能这样出去。”

谭小玉明白她的顾虑,随手撕下一块青纱蒙住脸,“这样总该可以?”

二人转出后院,寺里游人如织,望着来来往往的香客,谭小玉仍旧不肯相信,她一个翻滚,便滚到了几百年前的南宋。

她强迫田素贞带她来到扬州城,见城中男男女女都穿着自己口中的戏服,再也无话,呆了半响,喃喃念了句:“我知道了,我是你的转世,你是我的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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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素贞很容易便接受了这个说法,毕竟除却如此,她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

但对于谭小玉口中女真人统治的世界,她还是无法想象。

“你说那里的男人都要把头发剃了,光头露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成何体统?”

谭小玉点头,“女真人手段虽粗暴,命却比蒙古人要长。”

田素贞在意是却不是这个,“那我在你们清,女扮男装岂非还要把头发都剃了?”

谭小玉噗嗤一笑,“也可以戴帽子挡一挡,不过还是很容易辨认,男人和女人相差极大,不只是衣着,气韵声音也很重要,所以我昨晚一眼就能看出你是个女人。”

田素贞却想起一事:“你观察细致入微,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又会武功,又说什么观音图,你是行走江湖的女侠,还是公门中人?”

谭小玉点点头,又摇摇头,“两个都不是,我哥哥在朝廷当官,我会武功,就帮他做一些事。”

日前她接到线人消息,说是大盗一枝梅重出江湖,欲盗走普渡寺的一卷观音像,她暗中等待几夜,终于在个月圆之夜,候来一枝梅,但他轻功高超,在月下如一道青光,眨眼间便卷了画像逃之夭夭。

谭小玉废了好大劲才打听到他的踪迹,追来扬州,于另个月圆之夜,在雷音寺外的竹林中见到一枝梅。她原以为一枝梅会是个贼眉鼠眼的小人,却没想到传说中的大盗,竟穿着画中古人的衣服,也未剃发留辫,青丝如瀑,长身玉立,宛若谪仙。

但贼便是贼,谭小玉同他大打出手,遭其暗器偷袭,躲闪不及,只好抱头一个翻滚,还是被打中了背心,却是田素贞踢飞的那粒石子。

“他也穿着一身白衣,头发半披,所以一开始我将他错认成了你,也以为他是戏子。”

“但我从没听过什么一枝梅。”田素贞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他盗走的观音图是什么样?你可曾见过?”

谭小玉点了点头,“普渡寺中画像千万,唯有那卷观音图之眼最灵妙,宛如真人。听说那卷观音像正是出自扬州,画者是个孝顺的女子,其他却不清楚了,但有个故事在身上。”

田素贞追问道:“什么故事?”

“传说画者的母亲双眼失明,这女子寻医问药无数,却也治不好母亲的眼睛。于是她发愿画一千张观音菩萨的画像,换取母亲眼睛复明。菩萨被她的诚心感动,当真显灵了,但这一千张画像也遗失在战火中,只留下一张,保存在普渡寺。”

听着故事,田素贞不禁思忖,这画者的境遇竟与自己相同,难道,谭小玉正是上天派来给她指点出路的?母亲的眼睛当真有救?

她抓住谭小玉的手,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你画给我看可好,我想知道那卷观音图是什么样的。”

谭小玉朝她亮了亮手掌,掌心有一层薄茧,“我不会舞文弄墨,但你要是会画,我给你说,你画。”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衙门里找逃犯就是这么画的。”

田素贞当即取来笔砚,研墨展纸,在谭小玉的描述下打好腹稿,提笔便成了一副观音图,从头到脚一气呵成,眼睛处却留了白。

谭小玉奇怪道:“为什么你不画眼睛?”

田素贞摇头道:“我画了无数观音图,遍览观音图谱,却如何也画不好观音的眼睛,每至此处,难免犹豫,不知该如何下笔,才能在这双眼睛里找到大慈大悲的观世音。”

谭小玉却是望着她,说:“你若不知道观音长什么样,何不照照镜子?”

田素贞愣了愣,“此言何意?”

谭小玉真诚道:“菩萨无色亦无相,非男亦非女,你既然要给观音菩萨一个色相,何不照着自己画?”

田素贞不由笑道:“歪理歪理,你成天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什么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和尚也能做皇帝,你是遇到了我,要是其他人,早将你当妖女或者细作交给官府了。”

谭小玉也跟着笑,“那你为何不把我当做妖女?”

她笑得和田素贞很不同,双眼弯弯,笑意仿佛要从清亮的眸子里溢出来。

田素贞看得一呆,半响才道:“因为你和我长得一样,倘若你是妖女,那我岂非也是妖女?”

她自幼受佛法洗礼,深谙一花中有一世界,一叶间有一菩提,因此并不以为谭小玉言语荒诞离奇,相反觉得她有如天降神女,尽管长着与自己相同的脸,却是说不出的美。

这种美与她外形无关,好似纸上的花活了过来,一切都灵动了起来,一切都有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