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看着她,郁明噙着笑,刚想伸手捋顺她睡乱的发丝,就听她冷哼一声:“别碰我,别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等料理好这摊子事,你且等着。”
她脸上还带着睡痕,却一本正经地放狠话,她这模样在郁明眼里实在没什么威慑力。但郁明还是顺着她:“嗯,娘子先记着。到时,我一并向娘子赔罪。”
见他态度良好,冯十一选择暂时先放他一马,枕着他的手伸了个懒腰,窝在他怀里懒懒道:“我想去看看时寅。”
郁明应道:“好,那娘子先起来用膳吧。”
简单用了些吃食,又喝了一碗苦涩的汤药,冯十一便被他裹上斗篷,牵着走出了帐外。才走几步,她就察觉到不对:“昨日不是这个方向啊。”
郁明没说话,只是牵着她继续往前走。又走了几步,两人在不远处一座大帐前停下。刚定住脚步,夫妇俩眼神同时一凛,牵着的手没松开,两人也没对视,却极有默契同时侧身点步,腾空后退了数尺。
而就在他们腾空的瞬间,一个健硕的身影从大帐内凌空飞出,狠狠砸向不远处堆积的雪堆。那雪堆看着松软,实则是被反复拍打压实的冰堆,坚硬又冰冷。硕大的身躯砸上去,不仅将冰堆撞得碎裂,他自己也在撞上的瞬间闷哼了一声。
夫妇俩稳稳落地时,那身影正弓着身子蜷在地上,露出一副痛苦模样。冯十一打量了片刻,侧头看向身侧的人:“这是岑成?”
郁明盯着看了几息,点头后拉着她走近。他们刚靠近,本在地上蜷着的岑成便利落翻身站起。也不知是带着面具没瞧见他们还是怎么,他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边走嘴里还边念叨着:“老子就不信了,今日这饭非得给你喂进去不可!”
气势十足,语气也很凶悍,可待他进了帐,夫妇俩跟着走到帐外时,就听见:“姑奶奶,求你了,好歹吃点吧!我本就得罪了夫人,再把你饿坏了,夫人非弄死我不可啊!”
不过眨眼间,语调大转变,夫妇俩没忍住齐齐轻笑出声。笑过之后,郁明转头看向冯十一,冯十一感受到视线,转眸瞪他:“看我做什么?我可没对他做什么。”
郁明挑眉:“我什么都没说,夫人急什么?”
冯十一下意识想反驳“谁急了”,转念又觉犯不着和他争辩,便没再说话。
听着帐内岑成高低起伏的哀求声,冯十一没急着进去,反倒问他:“怎么把时寅挪到这儿来了?”
郁明解释道:“先前把她安置在医帐,是因为老赵在那边。如今挪到这儿,一来方便娘子探望,二来也方便老赵照看。附近我让人守着了,寻常士兵不会靠近,不会唐突了娘子。我忙起来顾不上娘子时,娘子也能自己出来透透气看看时寅。”
冯十一站着没动,睨着眼上下打量他:“唐突我?我看是你不想让那些士兵瞧见我吧。”
就昨日他带自己去医帐看时寅,那恨不得用斗篷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气模样,还说什么怕唐突。真当她不知道他想什么啊!
小心思被戳破,郁明噎了一下,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而冯十一懒得跟他掰扯,斜了他一眼,径直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掀开帐帘的瞬间,帐内正半跪着捧着碗、急得抓耳挠腮的岑成转眸看来。看清是冯十一,他那健硕的身型瞬间僵住,随即慌忙起身,顾不上拍去身上的雪尘,忙唤了声:“夫人。”
刚喊完冯十一,他又瞥见紧随其后进来的郁明,连忙补了句:“将军。”
郁明微微颔首,冯十一的视线却径直越过他,落在了呆坐在桌前的时寅身上。
那张原本灵动的脸,此刻只剩一片木然。他们进帐时,她连眼波都没动一下。看着她这副模样,冯十一只觉心口闷得发紧。
迈开腿,冯十一一步步走近,就在她即将走到桌前时。本立在一侧的岑成下意识挡到她身前,而她的手,也被追赶两步上来的郁明牵住。
冯十一回眸,眼神平静无波,郁明眼中则带着淡淡的担忧:“娘子,时寅如今状况不稳,随时可能暴动。你身上还有伤,若是被她伤到……”
郁明欲言又止,挡在前面的岑成也连忙附和:“夫人,将军说得对。时寅姑娘如今力气比先前大了不少,暴动起来又毫无征兆,万一伤着您可怎么好?”
两人都怕时寅伤到冯十一,冯十一自己却淡然:“让开,我只说一次。”
这话虽是对着岑成说的,实则也是讲给她夫君听的。
岑成还在犹豫,而眼看他娘子就要失去耐心的郁明则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沉声道:“让开吧。”
到底还是正经主子发话有用。岑成立马让了道。
就这么,冯十一朝着呆坐的时寅走去,她走一步,身后的两个男人便跟一步。等她在时寅身侧坐下,两个男人更是绷紧了身子,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唯有冯十一依旧淡然。她看了眼桌上丝毫未动的膳食,拿起那碗粥,舀了一勺凑到时寅嘴边:“来,大丫,喝粥。”
而原本木然的时寅,听到这话竟动了。眼神虽依旧空洞,但头却缓缓转头看向冯十一。就在两个男人屏息戒备时,她又轻轻张开了嘴。
一勺粥送进口中,咀嚼几下咽下后,时寅又主动张开了嘴。
冯十一满意点头,又舀了一勺送进去,用哄孩子的语气夸道:“大丫,真乖。”
目睹全程的两个男人见到此景都愣住了。
岑成惊讶的事,为难了他多日的事就这么被人简单完成了。而郁明,则是讶然,他夫人居然还有这一面。
就这般,在两人注视下,冯十一将一碗粥喂得干干净净。粥喝完了,时寅还张着嘴,冯十一伸手帮她合上,随即转眸道:“有事就去忙吧,不用在这守着。”
冯十一用行动证明了自己能稳住时寅,郁明虽仍有些不放心,却已不似先前那般紧张。他看了看冯十一,又看了看岑成:“我确实有些事需要岑成去办。忠福会来照看时寅的。娘子的身子还得养着,待一会儿可以,别久坐,得早些回去躺着。”
郁明絮絮叨叨,冯十一打断他:“知道了知道了,有事赶紧去忙。”
郁明又看了她几眼,终于在她要不耐烦前,带着岑成出了帐。两人刚走,忠福便走了进来。冯十一没理会忠福,只抬手抚了抚时寅的头:“说了多少回,让你离开青衣阁,偏不听,这下好了,成傻大丫了吧。”
冯十一语调轻松,眼底却藏着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默默抚了会儿头,冯十一伸手牵住时寅的手,将她拉起来往外走。
忠福连忙跟上:“夫人,您这是要去哪?”
冯十一头也没回:“再弄两张行军床来。”
忠福虽不解,还是照做了。片刻后,两张行军床便支在了本就不大、还安置着楚伯棠的大帐里。而正在帐内忙碌的老赵,看着冯十一和时寅躺在新搬来的床上,又气又笑:“姑奶奶,你是嫌我这儿不够乱是吧?”
冯十一拉过忠福刚送来的被褥,给时寅盖了一床,又给自己也盖了一床,随即慢悠悠道:“我昨日去医帐,那儿都是这样的。再说了,如今病号都到齐了,多方便你诊治。”
往日里无理也要辩三分的人,这回说得倒有几分道理。老赵看她们只躺在角落,不会扰到他后,默默翻了个白眼,没再多说什么。
老赵自顾自忙碌着,守在帐里的忠福偶尔帮着搭把手,冯十一则听着老赵来回的脚步声,闻着药炉飘出的药香,渐渐沉沉睡去。
同时不远处的军帐内,郁明召集了所有将领议事。
只是一个监军身份,没有正儿八经任命的郁明,身着青衫坐在一众披甲戴胄的将领中,气势丝毫不输。议事时,沉着脸的他,气势甚至碾压了在场的一众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