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止点点头说道:“慢走。”

王将军看了业止好一会,无奈笑了笑,拍着业止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这回你千万得长点心眼,别再那番冷情冷面作态,纵是你心爱之人,那也会让人寒心。”

业止扯了扯嘴角正想说话,王将军双手按在业止肩上笑着摇头,“别,你千万别回话,反正我话已带到,剩下靠你自己参悟,珍重。”

业止不晓得王将军在说些什么胡话,但很体贴的没有再说话,两人就此别过。

业止来到门前,扫了一眼蜷缩在地伤口处渗血的黑蟒,敲门道:“小青,是我,我们能不能谈一谈?”

小青将脸埋在枕头中,闷声道:“滚,我不想见你。”

这一刻吃了闭门羹的业止,想了很久自己到底是否真在哪个细节上触怒小青,以至于一向有不满便说的她用这种态度惩罚自己。

业止保持着敲门的动作,手悬在半空中想了莫约半个时辰,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惹小青不满。

这刻业止忽然很想把王将军找回来,问一问他们夫妻间是如何化干戈为玉帛,和好如初。

但业止再深思下去,他们夫妻相处之道,大多都是小打小闹,业止也不是没哄过闹脾气的小青,但那些情绪来去迅速,从未像现在持续了一个多月,此时业止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一定是在不知不觉间对小青做了天理不容之事,才让她如此愤怒。

0289 285 入桃源

(285)

启程之前,小青去看了玄姬的墓。

六块石碑,静静立于清风之中,一家六口,整整齐齐,纵死亦不分离。

她站在最中间的碑前,神色凝沉,指腹缓缓抚过碑角纹路。

业止静立良久,终是开口,问道:“妳在想什么?”

小青并未迴避,声音却冷淡如秋霜,“我在想,他们其实有很多机会可以收手。”

她抬眼看向那排墓碑,眼中似映着某段漫长又晦暗的过去,低语道:“毕竟他们是一方神祇,若将那些陈年旧事一一掩埋,过些年岁,世人自会遗忘,自然也不会有人来追究责任,可他们没有,他们宁愿一同覆灭,陪着玄姬共赴黄泉,生死相随毫无怨言。”

她声音淡漠,眼中却隐隐有光在颤,那不是动容,而像是冷笑里的泪光,藏而不露。

业止上前一步,与她比肩站立,语声低缓却坚决,似想藉此表忠心,“我也可以。”

小青闻言,似笑非笑地侧了侧脸,轻巧一步踏向左侧,与他拉开半尺距离,斜睨他一眼,语气拔高了几分,似调侃亦似嘲讽,“你?”

一声轻笑从她唇边滑出,如破冰之刃,锋利凄清:“你是说你也愿意为我死?那若有一日,我做错了事,你会不会也同样……为我收场?”

她话音轻柔,却句句藏锋。

业止毫不迟疑,语气笃定:“妳不似玄姬那般恶毒草菅人命,所以妳绝对不会做错事。”

小青眸光一凝,转而半瞇起眼,戏嚯道:“你把我想得太好了,说我不会犯错,那只是你不了解我。”

她垂眸笑了笑,缓缓道:“我可不是什么圣人,我也做过错事,譬如当初去潇水郡,我亲手将一人活埋,他那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无辜,再者他与我无冤无仇没有纠纷,可我当时心情不好,顺手,就将牠埋了。”

这话说得极淡,却如蓦然落石,压得人喘不过气。

业止拧眉陷入天人交战之中,理智与感性互相拉扯,不断挑战他的道德底线,最后他说道:“我会替妳藏好这个秘密。”

小青闻言失笑,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轻声道:“说得真好听。”

她没有看他,也不需看。

她知道法海与业止不同,可骨子里的正邪黑白分明是改不了的,若真有那么一天,若她所为直犯他心中界线,那些说出口的承诺,不过是烟花一瞬,美则美矣,不可信也。

她抬手紧了紧掌中的桃花源路引,转过身,仅留下淡漠的背影,“走吧,莫要耽误时辰,早点启程,早点结束。”

一艘小舟,孤悬于天海交界之处,舟身摇曳,水光倒映。小青站于船首,长髮随风飘飞,业止在小青警告的眼神下悄然退至船尾,低眉顺眼地与她隔着整艘船的距离。

两人之间,竟像横着整片西海那般遥不可及。

舟行不过三日,天色骤变,浓雾从四面八方涌来,瞬息吞噬天地,海天迷蒙,伸手不见五指。

业止警觉凝神,“当心。”

话音未落,雾气便如潮水般退去,风势一转,咸湿的海腥味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意融融的春风,风中夹杂着桃李初绽的花香,扑鼻而来,似梦似幻。

天光乍现,碧空如洗,舟已悄然泊于一处奇绝峭壁之前。

山壁高耸入云,墨色嶙峋,峡口处一方漆黑洞穴犹如兇兽张口,幽深难测。

洞上悬着一方桐木匾额,字迹斑驳却苍劲如刀,赫然三字:“桃花源”。

洞右方立有一块古碑,通体青石,碑文镌刻如下:

此地桃源非世间,生人莫近鬼门关。

得时须捨情难断,一步天堂一步癫。

莫问福祸何所指,桃源步步是前因。

入此即登无苦地,浮生从此梦中温。

她目光扫过洞口,又环视四周,这处幻境明明是春风十里、桃李成蹊,却偏偏令人生出一股莫名压迫之感,彷彿笑靥背后藏着无尽深渊。

她正欲举步,却被身后人一把扯住。

“等会。”业止沉声道,眉心紧锁,眼中满是审视之色。

他绕着碑与洞来来回回细察数次,似有所疑,却终究说不出个所以然。

小青见他迟疑,不耐地一把反握住他的手腕,冷声说道:“别看了,就算有诈,我们也得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