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恒再用介绍萝卜的语气说道:“然后阿紫,就是慈悲佛母。”

此话一出,小青彻底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才是妥当,此前她遇过的神仙,各个难缠,但像阿紫这种类型的还是头回遇见,但回想方才之事,小青决得还是先问清楚为妥当,免得让阿紫心中留下一块不知哪天会爆发的疙瘩,“啊……我这样算有没有冒犯你,用不用道歉……?”

“不…… 不必不必,我早知道你们来了,是我没表明身份,说起来还是我的不对……”阿紫即便被揭开身份,也没有属于神明的高傲,想来她并非是故意掩饰身份来捉弄小青,阿紫攒住衣摆又放,“我太好奇你们了,所以就……就忘了说……”

小青纵是再无法无天,但自从龙山山神那回惨痛经历,她心底暗自告诫自己,下次再遇到的神仙,千万别正面硬扛。

阿紫不断释出善意,小青更不敢有任何腹诽,干笑两声,“言重了、言重了,相逢便是友,既是朋友就不用这么客气,怪尴尬的。”

兴许是生性单纯,阿紫一听到“相逢是友”二字,双目晶亮看着小青问道:“所以,我们是朋友吗?”

小青一噎,没想到阿紫竟会将客套话当真,但既然能交好何乐不为,况且此行来千华寺也是有求于人,因此顺着阿紫的话说道:“你若不嫌弃我只是条蛇妖,我们便是朋友!”

0221 218 佛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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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紫忽然弯下腰,神色骤变,像是被什么撕扯住心脏一般,眉心拧成结,唇色惨白,纤细的手指死死按住心口。

默言见状,神色未乱,快步上前将她揽入怀中,动作温柔得彷佛是在扶一块脆玉。他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嵴,替她顺气,嗓音低缓却坚定:“今日不适谈此,还请各位,改日再来。”

他的话虽轻,话里的拒绝却丝毫不容置疑。

众人告辞离开千华寺。

回去客栈途中,小青回想起方才李道恒那拔虎须的壮举,“你当着神明的面这般口无遮拦,就不怕渎神遭天谴?”

李道恒却笑得一脸吊儿郎当,嘴角冷意乍现,“怕什么?我手上有他们的命脉。他们求我,比我求他们多。”

小青听不懂,李道恒也不急,像讲笑话般轻声给她说起那座寺的故事。

近三百年来,无人知晓佛母是肉身佛,因为默言不希望阿紫被替代更替。

默言家族专门侍奉佛母,上代慈悲佛母并不如名字那样仁慈,虽说有求必应,但是位严厉刻薄的神祇,有人求财,虽是获得大量钱财,但相应的他最爱的小儿子却曝死街头。

阿紫便是佛母的化名,历代献舍的女人全是先天残疾不全,兴许是五感有缺失亦或是身体残缺,因形体不全,才可以残缺的身躯进入,肉身入佛像,驱使慈悲佛母的躯壳,成为行走在人间的神明。

至于这仪式可是残忍至极,行刑者便是默言家族,他们会将祭女的五脏六腑生剖出来,再挖出眼睛大脑,然后放入这句名为慈悲佛母的皮囊中。

每任佛母性格各有不同,性情皆会受祭女所影响,但不论佛母更迭几代,皆称作“阿紫”。

小青问,“我看这个阿紫挺正常的不像有残疾。”

李道恒答,“那是因为她有个忠诚眷属替她担下业报,默言并非天生无法言语,佛母炼成之后,因天生根基不稳灵魂脆弱,随时都可能消亡,为了让这代佛母活下去,于是默言便替她担下业障。”

“粗略一算,这代佛母存活三百年有了,李氏禁地记载历任佛母存续时间最长不过一、二百年光景,毕竟入身的到底也只是凡人,灵魂无法承受过于冗长岁月,更何况是以神明的载体,感受神的感受,体会神的痛苦。”

又过几日,千华寺来人说请小青来寺院里一聚,业止与李道恒正想跟上前却被告知只有请小青一人。

小青疑惑问道:“我?为什么?”

侍者不亢不悲回,“因为您是慈悲佛母的友人。”

小青原本还以为,这佛母召她单独赴会,是要私下交付什么不能让李道恒那杀千刀知道的密事,又或是想拉拢她这条外来蛇,对付那油滑狡猾的李家人。谁知她竟想多了。

事实单纯得近乎孩子气的阿紫,真的只是想请她来坐坐。

再次来到漫天星图的殿中,但不同于上次,这次她被引往更深处。

屋宇深邃,像被空间法阵扭曲似的,一层迭着一层,七弯八拐,竟比表面上所见要大上数倍,彷彿一不小心就会陷入某个异世之中。

越往里走,四周便越发幽暗,可这幽暗不令人惧怕,反像是黑夜怀中的柔被,星光如水,从穹顶垂下,点点闪烁。

屋内摆设别緻,琉璃灯盏洒下温黄光晕,各式点心细细排列于乌木方桌之上,色泽晶亮,香气馥郁。

两侧软榻,堆着形色各异的靠枕,柔软蓬松。

小青一屁股倒进那堆枕头里,身躯一歪,像蛇鑽回自己的巢穴,满足地长出一口气,伸手拍了拍一颗绣着西域图腾的枕头,笑道:“哎呀,舒服得很。”

阿紫听了这声“舒服”,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阿紫雀跃地起身,两手捧着茶壶殷勤为小青斟了盏茶,语气诚恳,“你嚐嚐这个,阿言说这是『天露金芽』,一年仅初春第一缕晨雾里能採得,采茶女还得淨身斋戒三日,才能碰这茶叶。据说……这可是只有帝王才能喝的宝贝呢!”

小青听她说得神乎其神,心下却忍不住打趣,端起茶盏小啜一口,哑然失笑倒也清香,只是不过尔尔,于她而言,茶之间无甚区别,都不如那一口酒来得爽快灼热。

她见阿紫又要为她添茶,忙伸手盖住茶盏,笑道:“欸慢着慢着,礼尚往来,我也不能光喝你的好茶,这儿我有比帝王还爱不释手的宝贝,喝一口便能羽化登仙、万事皆空、忘却烦恼!”

阿紫眨着眼,好奇道:“是什么这么神?”

小青神神秘秘地从腰间解下一个小葫芦,敲了敲,清脆作响,“就是它!”

小青给阿紫倒上一杯,酒香瞬间压过茶香,香气清幽微酸,似雪后初融的青梅,带着一缕初春的寒意,又裹着微微酒意的甘甜,恰如少女初醒的梦,欲语还休。

阿紫嗅了下迟疑道:“可是......这是酒啊......”

“欸!”小青一挥手,上满酒,仰头饮尽,甚是痛快,再倒第二杯敬阿紫,“朋友聚会,哪有不喝酒的道理,你放心这梅酒喝着不醉人。”

阿紫闻言,轻抿一口,酒液滑入口腔,先是淡淡的涩,随后清甜铺陈开来,恰似梅子被晨光温柔晒透后的那一滴露,温软而透凉。

再细细回味,舌尖隐隐泛起一丝酸意,既不夺味,又教人沉醉其中,口齿生津回甘,清甜凛冽。

阿紫很喜欢这个味道小口啜饮起。

阿紫才饮完一杯,便已有些醉态,她痴痴笑着晃着空盏,主动凑过来让小青再添满。

再喝半杯,她便学着小青的模样,倒在枕堆之中,脸颊红得像晚霞。

两人喝着说着,东拉西扯,牛头不对马嘴,却聊得异常开心,阿紫醉意迷蒙地靠着软榻,笑着说:“小青姑娘……你真有趣……好神奇总感觉我们认识了很久,在你身上我感受到一种『亲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