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兴许是良心发现,小青又改了口,说他除了这具皮囊之外,与法海无半点相似之处。
但业止觉得这些不过是小青的安抚之词,不论前尘如何,她心理到底还是有那人。
业止忍不住去想,或许她真的是很爱很爱法海,以至于由爱生恨,执拗的追寻转世,她既是那么上心,为何现在却消失了?
到底是得到之后就不稀罕,还是觉得他不够向那人,因此连一点时间都不愿意施舍于他?
业止不知道。
等小青的第三年。
小青赠的佛珠手串断掉首天,业止一刀一刀剃下头发,或许这样就能更贴近她喜欢的样子,世人皆说斩下三千烦恼丝便能了却杂念重获心静,看着满地落发,业止并不感到松口气,相反的那满地落发似编成绳,无形之中吊在脖子之上难以喘息,可时至今日他心底仍在挣扎。
我不是法海。
嘴上如此说,行动却是相反,他翻阅着佛门经典,试图从其中找到自救之法,满地残卷无一页能解。
业止越发憎恶自己的一切,即便是个影子也让他反胃,呼吸如靡靡之音让人烦躁,他掐上自己试图停止这杂音,呼吸暂时停止,取而代之又是那狂跳如雷的心跳,很吵、非常吵,因为实在太吵,他便松开手。
多可怕啊,他感觉连心跳都不属于自己的。
我不是法海,可她的心念之人却是法海,她亲口说过,最贪恋他这具躯体,这具与法海完全相同的身躯。
明明答应过不会再忽然消失,为何又食言了?
妖丹那如此重要之物,为何又放在自己的身上?
在她眼中,自己到底算什么?法海还是业止?
太多未解之谜堆积于心中,再也等不下去了,他迫切的想见小青一面寻求答案。
黑暗中他摸向枯瘦的手腕,瘦得只剩一块皮囊裹着,轻轻抚上便能摸到那凸起的血管。
业止对自己下手并没有留情,但给小青留了时间。
直到声“法海”传来,业止坚守许久的底线终是断裂了,他自暴自弃的想,法海便是法海,罢了,她喜欢便好,他倦了,不想再抵抗,等待的时间犹如酷刑,实在太难熬。
小青听见业止的指控正想辩解,可话说出口却发不出声,腰上的短刃也热得烫人,似在警告小青莫要泄露天机。
小青再尝试很多次,仍是无法说话,最终她只能说道:“我没有。”
我没有这三个字听在业止耳中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他闷闷冷笑了声,很快两人陷入死寂沉默,山洞内压抑的气息让小青无从下手,她借着火光看到身旁有个堆灰的篝火堆,便将火折子丢入,星火很快蔓延,山洞内的影子晃动拉得又长又大。
业止仍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沿着他手腕上留下的鲜血,鲜艳的红、干枯的褐汇聚成一条河蜿蜒留在业止身侧,化作楚河汉界分割两人的距离。
小青忽然觉得业止离自己很远,她忍不住问道:“你没想过来寻我?”
“想过。”看不出他的表情,只听他淡淡说道:“但我也答应过你,要尊重你的看法、顺着你的想法,不可违逆你的决定,否则你会厌恶我,起初是想过要寻你,但你若执意要走,我又如何能留你?我怕去寻你,你告诉我不回来了,我也怕你不回来。”
“不论寻不寻,我都怕一个结果……”业止顿了下,似乎是身体太虚弱,他的呼吸有些粗重,“便是你不要我。”
“所以我决定等,至少还有个盼头,只要不去问,就能想着你还会回来,可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磨人,我等不下去了。”业止的声音是那样淡然无波,却让小青心脏一滞险些无法呼吸。
压抑到极致的平静如雷阵雨前的浓云让人捉摸不清,业止缓缓吐出口浊气,一向少话的他,用最平铺直述的语气说出他的痛苦。
“你总说我闷,可我已经努力向你敞开自己的想法,可不论我如何说,都无法传达给你。”
“你将我底细摸清,我却对你毫无所知,我总想着再等等,或许你有天会告诉我你的故事,”
“可不论我等了多久,我发现我始终不能接触到你,我们之间隔着一条鸿沟,我在这、你再对岸,你随时能走,我只能看着你无助呐喊,其盼你垂怜,多驻足一会。”
“你提的要求,我都做到了,而你也承诺我许多次,不会再一声不响离开,可你一回又一回食言,但只要你还在,这些食言我都可以忍受。”
“你一走,没留下归期,你也知凡人寿命短暂的道理,我想你不会离开太久。”
“等待期间,我也想过你或许已经遗忘我,不会再回来,但我又安慰自己,如此重要的妖丹放在我身上,总会回来取的,所以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三年过去,十二个春夏秋冬,我始终等不到你,而我短暂的一生,又有多少个三年能等你?我又能独自撑过多少个三年?”
“我曾经怨过、恨过的,但最后我想,你不回来,兴许问题是出在我身上,你什么都没错,只是不够喜欢我,那我就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如何?”
小青像半身埋入泥沼之中动弹不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手足无措,小青看着墙壁上的刻横,每一道皆是他熬过一天的证据。
刻横之上盖有用血写成的正字记号,共有十四划。
业止伸手摸向面前的石壁,拉下又长又红的血掌印,气若游丝的声音中藏着戏谑,说道:“小青,来的真是时候,再过一日,便要再等法海转世一轮。”
业止再道:“小青,你为何不能再慢几日?如此也能斩断我的执念,放过你,也放过我。”
0194 191 癫 (业止黑化中期)
(191)
业止坐于血泊之间,身畔绕着干枯的血河,愈发显得诡谲,手腕处尚未愈合的伤口还渗着鲜艳血珠血。
他开口时,语调不急不缓,仿佛只是平淡地述说一段旧事,并无责怪之意,亦无怨怼之声,然字字落入耳中,却似千斤重压,叫人无法承受。
小青怔然,呼吸一滞,像是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她原以为那些枕畔情话不过是欢爱间的业止随口戏言,不足为凭。
如今才知,她竟在不经意间,狠狠地伤了他。
可此时此刻,小青才明白,那些她未曾认真对待的,竟是他倾尽所有去珍视的。
小青一阵刺痛,身子微颤,仍是从背后紧紧抱住业止,声音哽咽,语无伦次:“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她也明白,这等道歉之辞,于他耳里不过是虚言托词,毫无意义。她将脸埋进他瘦削的肩上,那脊骨分明,竟显得单薄而冷硬。千言万语拥塞在喉间,终究难以言尽,只能低声呢喃:“但我真没想过不要你……”
业止只是淡然一笑,那声音平静得可怕,透着一股看破世事的荒凉,他微微侧首,目光幽暗,“随时能破的虚妄之言,又如何能当真?”
业止已不复当日清朗模样,瘦得形销骨立,颧骨凸起,双颊深陷,仿佛风刀霜剑雕琢过一般,脸色晦暗,阴鸷狠绝,冷峻之中透着股不容亵渎的肃杀气,目光如刀,幽幽一瞥,便让人心头发寒,宛若一头潜伏在黑暗中的孤狼,见者皆心生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