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已经有人选了,我会试着联系他,如果他答应了,你要负责把他接过来。”

以牧汉霄对牧羽的人际关系的掌握程度来看,牧羽只与寥寥几位所谓的艺术家有过一面之缘,关系都仅止于相互客套。从牧汉霄自己的欣赏水平出发,那几个哗众取宠的后现代明星还没有资格在他弟的房间里留下任何笔墨。

不过牧汉霄还是答应了牧羽的要求。

一周后,一辆越野车抵达白哈尔湖湖畔。牧羽开门下车,紧接着陆先宁也走下车。湖边风大,两人都裹着厚棉袄,戴着帽子和围巾,李冰与费尔下车拿行李。

牧羽领着陆先宁走进房子,一边与他说:“暖气都通了,家具也基本齐全。工人只会白天过来,天黑之前就会走,晚上你可以就睡在这里。你在的这些天李冰和费尔也都会在,费尔会为你准备一日三餐,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直接让他做给你吃就好。”

陆先宁看着眼前的房子,风吹得他鼻尖泛红:“你家住在这么美的地方?真好。”

陆先宁就是去年十月时牧羽在布加什克集市边遇到的那个正在写生的男孩。当时两人只是简单交换了一下联系方式,陆先宁也没想到牧羽竟然会再联系自己,还是邀请自己去他的家里画一面墙。彼时陆先宁已经回国了,他思考挺久,还是牧羽说“没关系,嫌画丑了大不了涂掉”,陆先宁想了想又觉得挺有意思的,就答应了。两人在楼下喝了点红茶暖暖身子,牧羽带陆先宁上楼去书房,给他看那面空墙。

“你想要什么颜料和画具,我让我哥去买。”牧羽对陆先宁说,“不过我想了想,这边有点太偏远了,我还是带你去布加什克住吧。”

陆先宁说:“我就住这里吧,每天还能去湖边看看风景,挺好的。”陆先宁性格挺活泼,不大像他略病弱的外表。两人趴在书房窗边,一边喝热茶一边看湖边的落日。春日的白哈尔湖仍结着厚厚的冰层,冰底绽开巨大的裂缝,在夕阳的照耀下折射光线,显出分明的层次感。远处雪山延绵,晚霞如火焰奔涌天际,燃烧雪山与冰川的白。

牧羽问:“你从前在墙上画过画吗?”

陆先宁撑着下巴,眼中映着落日的光辉:“只画过一次。你想让我画什么?”

“天堂。”

陆先宁拧起眉头,有点茫然地“唔”一声:“是基督那种天堂?还是神仙式的?”

牧羽想了想,答:“都不是。要说的话应该是凡人心中可以 企及的天堂吧。”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陆先宁讪讪道:“要不这活你还是给别人 做吧?”

牧羽乐不可支:“不是说了画不好可以把墙涂掉嘛!”

陆先宁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甲方乙方的关系,猝不及防收到甲方这种相当抽象的要求,还是颇有些棘手。不过反正可以涂掉,他也无所谓了。

陆先宁就在牧羽的家里住下了。牧羽不急让他上工,而是先带着自己的这位新朋友在湖区逛了几天,反正有费尔在,他们不缺好吃的。不久牧汉霄带着陆先宁需要的颜料和画具到了。对于陆先宁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家,他没有任何意见,不过在听到陆先宁的名字时,他留意了片刻。

“他的父亲名下公司曾经是亚欧地区有名的电子器件供应商。”晚间入睡前,牧汉霄与牧羽在床上说话。牧汉霄平淡道:“前两年他的父亲因意外身亡。”

牧羽支着下巴趴在床上,问:“你们有过合作吗?”

牧羽不说话了。陆先宁没有认出牧家,应当是他的父母没有让他 “嗯。”

接触这个圈子,这样看来,他的父母应当是很保护他的。

牧羽趴到牧汉霄胸口上:“牧汉霄,我想去露营。”

牧汉霄托着他的腰,闭目养神:“想去哪?”

“再往南的湖面冰已经裂开了,山上开了好多野花,湖特别特别蓝。”牧羽戳戳牧汉霄的脸,“我要去看。”

“我明天让人把装备运来。”

牧羽就满意躺下了。反正只需要他说,他哥就会去安排。如果他说他想摘星星摘月亮,牧汉霄会不会真的去转投航空科技,等有一天造出旅行飞船把他托上天?

牧羽想得直乐,牧汉霄是不知道他弟的思维又野马奔腾到哪个世界去了,只把人抱在怀里:“好了,睡觉。”

牧汉霄行动很快,几天后露营设备被送到家里。牧羽与陆先宁道别:“我出去玩几天,有事你直接找李冰和费尔。这里晚上特别冷,你可千万别一个人乱跑啊。”

陆先宁:“好,祝你们玩得开心哦。”

牧羽和牧汉霄出发了。沿着白哈尔山脉往西南方向走,春日令冰雪消融,河流湍急上涨,山间与草原尽是泥泞。要去看南边的湖,还要翻过一片雪林,越野车从湿漉漉的草原驶入林中,车轮扬起一片飞雪。牧汉霄开车很稳,牧羽裹着件白色棉袄,舒服地窝在副驾驶位玩相机。这两天都是好天气,天空高远澄澈,山林中仍覆盖皑皑白雪,雪上有深深浅浅的动物脚印,山中飞涧声响。

白哈尔湖自然保护区的信号挺差,牧汉霄便没有用手机卫星导航,而是随身揣了张地图上路。他随手扔在旁边的手机响了,牧羽拿起来看,冲他晃晃:“工作电话。”

牧汉霄说:“不接。”

牧羽就把电话滑上去,转而开始翻牧汉霄的手机玩。很久以前他也喜欢这样,那时候是一种没有安全感的表现。那时的牧汉霄常常不在他的身边,而出现在牧汉霄身边的女伴又令他非常吃醋。

小时候的牧羽讨厌牧汉霄与除了自己以外任何人的亲密举止,虽然就他最终“调查”到的结果来看,牧汉霄这个人是真的很没有人情味。别说亲密的话语,能看到他哥和谁打字交流超过两句话,他都要大跌眼镜。

不过至于现在做翻手机这种事是出于什么心理,牧羽也懒得去深究了。指望牧汉霄坦诚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事,对待这样一个不喜言语的人,牧羽时常感到自己实在是太有耐心了。

牧汉霄的聊天通信记录乏善可陈,牧羽点进他的邮箱,从工作邮箱切到私人邮箱,需要指纹密码。牧羽抓过牧汉霄的右手,握着他的拇指按一下,解锁。

他翻起牧汉霄的个人电子邮箱,直翻到快两年前的一封电子邮件,他的手指停下来,然后点进邮件的附件。

一份关于心理治疗的定期检查结果报告。

牧羽歪着脑袋安静把报告看完了。在车上看手机挺晕的,他勉强看完后就把手机放一边闭目养神。他睡了一觉,迷糊感觉车停了,睁眼醒来。

湖区天黑得快,天黑以后就不能开车了。牧汉霄选择了一片平坦干燥的山坡背风处作为今晚的露营地点,牧羽打着哈欠跟着牧汉霄下车,看着他打开车后备箱,取出帐篷和一个钓鱼包,底下还有一把猎枪。牧羽问:“你要打猎吗?”

牧汉霄答:“防身。”

两人一起搭好帐篷,然后牧汉霄就去钓鱼了。牧羽拿一袋饼干边吃边逗树林里的松鼠和各种昆虫。松鼠怕生,又想吃他的饼干,牧羽靠近一点它们就跳开,扔下饼干碎它们又凑过来。牧羽很有兴致地跟着松鼠挪窝,在他和松鼠你来我往拉扯了数分钟后,不远处传来牧汉霄的声音。

“牧羽,”牧汉霄在叫他,“别跑太远,树林里有熊。”

牧羽只好回去了。正是傍晚时分,林中有一小片湖泊,水面的冰已融化,牧汉霄钓了条鱼上来,收起鱼竿回到帐篷前生火烧水,脱了电子炉燃着跃动的微蓝火焰,两人坐在漫天云霞里,牧羽又开始无指手套杀鱼。

翻看牧汉霄手机里一份接着一份的心理治疗报告,牧汉霄则在削土豆,切番茄,完全没去管牧羽究竟在看他手机里的什么东西看得这么津津有味。

鱼汤煮好后噗起热腾腾的雾。太阳很快完全坠进地平线,保护区的夜空没有一丝阴霾,来自宇宙的千万颗星如钻石闪耀,下方是无边的山脉与湖泊。

吃过简单的晚餐后,牧羽半躺在车后备箱里。他怀里揣着个暖炉,快把那些报告看完了。持续好几年的心理治疗,报告打印出来估计都得摞挺厚一叠,而它们大多只指向十分单调的目标不是牧汉霄,就是牧羽。

脚步声靠近,牧汉霄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牧羽看完了所有的报告,放下手机望着牧汉霄。

“躺在这里要感冒。”牧汉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