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突来的沉默让岁岁有些坐立难安,随口就捡了句道:“二哥哥走的好快,出门就不见他人影了。”
“布固有要事要办,若不是父皇的事来的突然,他本该连夜便走的。”苏巴鲁认真解释道。
这话说完,岁岁是真的再找不到合适的话头来了,兄妹二人就在这种奇怪的沉默氛围中,到达了安王府。
苏巴鲁先一步下车,再去探手接岁岁下来。
岁岁已经看到沈握瑜同安康守在府门处,不多扭捏,搭了下苏巴鲁的手下了车就是沈握瑜撑着伞走到她身旁,替她挡住所有风雪。
苏巴鲁眼见着沈握瑜给自己行礼,不冷不热让他不必多礼,却在见岁岁头也不回挽着沈握瑜亲亲热热进府的背影中,闭眼深呼一口气。
祈福
额托里虽说年纪上身,年轻时旧伤颇多,但仰仗底子是强健的,清醒来后,受顾轻舟悉心照料,不出三五日便如常批阅奏折管理朝政了。
岁岁坐在府中逗那只,如今已经被奴仆养得身圆毛亮的鹩哥,听着他学人说“小千岁福享万年长”,欢欢喜喜喂了瓜子也给那养它的奴仆些赏银。
“快过年了。”岁岁手里捏着喂食匙道。
“是啊,还有五日,就是除夕了。”听雨回答道。
“二哥哥赶不回来团圆了,大哥若是不出意外,应该是可以的。”岁岁自言自语着。
安康从旁端上一杯温得刚好的茶道:“主子这是想着该送什么给那些小辈的孩子吗?”
岁岁放下喂食匙,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捧在手心捂着手道:“每年都要费这心思,好在给所有小辈的都是同一样,省的说我厚此薄彼。我如今才几岁?每年送礼的时候,我好像老妪。”
安康看着岁岁孩子气地撇嘴翻白眼,笑了声道:“可不是都得喊主子一声姑奶奶。”
“你还说!”岁岁扬起手就捶在了他胳膊上,比拍蚊子的力气差不到哪里去。
安康告罪,待岁岁坐下后,他便单膝跪在一旁,好一通不要钱的好听话哄着。
听雨同知蝉识趣,提着那吃饱喝足的鹩哥从房内退了出去。
“明日想去万昭寺一趟。”岁岁本来也没多大气性,安康哄了她许多,便翻篇了。
“奴才陪主子去。”安康道。
翌日,岁岁衣着打扮格外素雅,一身青白袄裙,天未亮,顶着外头飘着的小雪,让那马车停在万昭寺的山脚下。
万昭寺落座于丰都郊外一处高山中,自下而上,足有一千三百三十三个台阶。因受皇家香火供奉,往来烧香拜佛祈福还愿的人,上至皇亲贵戚,下至贩夫走卒,皆有。只这一千三百三十三个台阶实在高远,不少达官贵人家眷受不了这攀爬之苦,便有了那抬轿上山的习惯。
累死的总归不是自己的脚。
岁岁此行依旧低调,早早来了,混在些为家小求平安康健的百姓之中,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到那半山腰时,岁岁已经脸色发白,腿也微微打颤。
“奴才背吧。未说非得亲自爬山上去,祈福才能灵验的。”安康扶住岁岁的胳膊心疼道。
“诚不诚,在己心,不在佛眼。”岁岁固执道,只是喘着气,呼出一团团白气,转过身,由半山腰看下去,不知何时停了雪,天光大亮,朝阳的金光铺洒满山,驱散所有阴霾和雪湿。
“你看,若是坐轿撵,哪里看得到这样的美景。”岁岁抿唇笑着,目光一扫,瞥见那山下,正有一四人抬的轻便小轿往上走。
待那小轿从他们身边略过,岁岁深叹一口气,继续固执着往上爬。
等到了山顶,岁岁本是要见空澄大师的,却听小沙弥说大师正有访客。
按说岁岁这身份,来了此处,本就该闭了寺门拒了其他香客,只她一贯爱自个儿低调着来,又很是敬重那个爱与俗人言笑的空澄大师,次数多了,岁岁在空澄大师这里的待遇,倒更似一个普通香客。
靠着那烧香的香炉烘着手取暖,岁岁等了差不多一柱香的功夫,转头竟看到陈煜在那小沙弥的带领下,走了出来。
岁岁定睛之间,陈煜也很快捕捉到她的眼神,微微侧过脸,便站定在了原地。
诚心
岁岁与陈煜之间,并不多远的距离,只是隔着那往来不绝的人群,便似隔了山海。从前她觉得,陈煜离自己不管多远,她都心甘情愿奔向他,如今,确实半步都不愿挪动。
彼此之间,就这么都做睁眼瞎互相看不见的最好。
安康冷眼望向神色复杂,踌躇不前的陈煜,违矩上前一步,挡住了岁岁的身影,正对着陈煜,双手拱起,行了个十分松散的礼,眼神却是讽刺且挑衅的。
“陈小将军。”小沙弥开口道。
“三公……安王是来找空澄大师的?”陈煜虽然话是问的小沙弥,目光却还胶着在岁岁那发髻上轻动的镶翠素银步摇上。
“是,殿下很是敬重大师,这也不是头一次侯着了。陈小将军若无他事,小僧便先行一步了。”说完,小沙弥便走向了正在借着香炉烤火的岁岁,道一句空澄大师有请,就领着岁岁往后院走去。
陈煜沉沉望着岁岁由远至近,与自己擦肩而过,而后又由近至远,直至消失在自己视线里,他竭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求她原谅自己从前的冷漠和伤害,可他已经不敢再开口了。
他拖着自己宛如注了铅似的脚步,一步比一步沉重地出了寺门往山下走。
“三公主殿下那时已知边塞凶险异常,忍下心来让小将军如愿,又为求小将军能平安归来,一步一跪,从山脚一直磕到寺门,无论如何劝说,都不愿放弃。殿下身子虚弱,却也不知那时如何能坚持下来的。如今看小将军带着这损坏了的平安福平安归来,可见确实替小将军消灾避祸了,实乃殿下一片诚心所致。”空澄大师对他谈及此事时,不悲不愤,甚至面带笑意,仿佛不知他做了如何背信弃义的凉薄之事。
可越是这样,陈煜便越觉得身心皆如在碳火上烤炙,愧疚,亏欠,懊悔,痛苦。千万种滋味,倾压而来,险些让他昏厥。站在那台阶之上,握住一旁石柱,向下俯瞰,那一层层旁人眼花得好像永远数不清的,哪里是台阶,那是他数不清的债,还不起的情。
如果他当初没有受欺瞒,如果当初,他早早放下自己那可怜的自尊,如果,如果他能待她好一点点,他都不至于现在这样,苦痛无所适从。
空澄大师一如老样子接待了岁岁,闭口不提有关陈煜来访一事。倒是岁岁喝着茶,听着寺里的钟声,缓缓道:“当初还是我心不够诚,磕头也怕痛,怕损了容貌,额头磕在手背上,所以佛祖才会让我如愿,叫他平安归来,却又给了惩戒让我彻底失去了他吧。”
空澄大师淡淡道:“殿下之心,如何不诚?只世事古难全罢了。且失之皆有得,殿下何不敞开心扉,落个自在?”
岁岁顿了顿喝茶的动作,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自己与沈握瑜还有安康颠鸾倒凤的事,面上一红,眼神闪躲,实在觉得自己污秽,恨不能就地埋了自己才好。
相识
岁岁将从万朝寺求来的平安符送入宫中,恰逢自己母妃正同丽嫔在殿内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