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妈妈一听“福安堂”三个字,脸色瞬间就不好了。

福安堂就在沈氏棺材铺正对面。

是个一进的院子,院门大开着,在这炎炎烈日下,院子背阴处还停着不少黑漆漆的棺材。

有苍术和皂角焚烧的气味,从院子里传出来,令人闻之隐隐作呕。

什么“福安堂”,名字听上去倒是吉利,可说白了,那就是个存放死人尸身的义庄。

这位打小在棺材铺里长大的五姑娘,还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乡野丫头,半点礼数都不懂。

明知今日要来接她回侯府,不焚香沐浴,避讳着些,还偏生要做与尸身打交道的晦气事。

安妈妈庆幸自己来之前便有了准备。

她拿起帕子掩住口鼻,手指向跟在车后的四个壮硕仆妇,“你们四个,跟我去里头把五姑娘‘请’出来,赶紧把五姑娘接回府去,侯爷和夫人还等着呢。”

四个仆妇意会,可看见院子里的棺材,到底心里发怵,暗暗给自己壮了壮胆,便随安妈妈一道进了院子里。

福安堂虽是一进院子,却分为上下两部分。

为了能在夏天将尸身存放得久些,三年前沈灵犀说服沈老翁在福安堂下面,挖了个极大的冰窖出来,专门存放尸身用。

也正因有这么一个冰窖,衙门也会不时送些尸身来寄存。

沈灵犀这会儿就在地窖里,对存放在福安堂里的尸身,做最后的清点工作。

她马上就要回侯府,棺材铺和福安堂是阿翁一辈子的心血,不能就此关门。

阿响、大火和庄生这几年跟着她做了不少白事,日常还是应付得来。

只剩下跟衙门交接的部分,尤其是大理寺送来的尸身,她得亲自列册,交给慕怀安才行。

算算时辰,瑶娘的案子若是慕怀安接手,也该找上门了。

“五姑娘,五姑娘……你在哪儿呢?”上头忽然传来人声。

五姑娘?

沈灵犀怔了怔,才想起来,这是宣平侯府给她的排序上头三个哥哥,加一个抱错的沈玉瑶,她排第五。

她合上手里的册子,应了声,拾阶而上走了出去。

安妈妈带着四个壮仆就守在正堂里的冰窖口,见一个身穿素白褙子,容貌清丽、瞧着娇娇柔柔的小姑娘走出来,便知这是自己要接回府的人。

她上前福礼,“五姑娘,奴婢姓安,是大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侯爷命奴婢来接您。还请姑娘速速登车,随奴婢回府。到了府里还得沐浴更衣除一除晦气,才好去拜见长辈呢。”

第6章 学做规矩

态度看上去恭恭敬敬,可这话听着却很是阴阳怪气。

沈灵犀素日跟着阿翁给人做白事,其中不乏有高门大户请托上门的,这种捧高踩低的仆婢见多了。

往常,她都会不客气怼几句。

现下想起阿翁临走前的嘱咐,懒得与此人计较,便道:“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办完才能走,你们且先去外头等着吧。”

她的声音生来便软糯清灵,跟泉水似的。再加上容貌清丽,眼神澄澈,给人感觉就好似菟丝花一样柔弱可欺。

安妈妈今日是领了主子命令来的,又见沈灵犀是这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又岂会与她客气。

皮笑肉不笑地说:“奴婢来之前,侯爷便交代了,五姑娘打小在乡野长大,无人管教,定是不懂规矩,侯爷让奴婢多提点姑娘,咱们侯府的规矩。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转头对着身后的四个壮仆下了命令,“去,把五姑娘‘请’上车。”

四个壮仆都是后宅里的熟手,自是知道该如何油皮都不破地,拿捏住一个小姑娘,让她有苦难言,尤其是对付眼前这种“小白花”。

她们挽起袖子,朝沈灵犀围上去。打头两个仆妇,不费吹灰之力,便一左一右按住了沈灵犀的臂膀。

沈灵犀右边肩窝被紧捏住,传来一阵暗痛。

她蹙了蹙眉。

安妈妈闲适地捋了捋手里的帕子,走到她跟前,轻笑,“哎呀,好教五姑娘知道,咱们宣平侯府规矩的第一条,便要听长辈的话,不能做有辱门风之事。跟死人打交道的活计,最是上不得台面,待回府以后,可就不能再做了。若不听话,就得挨罚,这就叫立规矩,懂吗?”

“哦……”沈灵犀拖长了声音,明白了,“犯错就得挨罚,这是宣平侯府的规矩。”

安妈妈见她不哭不闹,一副受教的样子,倒还高看她几分。

正准备出声再教她个乖,却见眼前娇滴滴的姑娘身子陡然一矮,灵巧挣脱两个仆妇的手,皓腕反手一转,葱管似的手指捏在右边仆妇胳膊肘的关节上,两手跟挽花似的上下一错

只听见“咔、咔”两声关节的脆响。

“啊!啊!!!”仆妇立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痛到极点,豆大的汗珠从仆妇额头上冒出来,她扑通跪在了地上。

其余三人哪见过这样的阵仗,下意识便往后退。

安妈妈震惊了。

她万没想到,菟丝花一样的小姑娘,竟是个下手这么狠的。

沈灵犀转了转手腕,一脸无辜,“宣平侯府的规矩,我很喜欢,妈妈瞧着,我这‘规矩’学得如何?”

“好……好……”

安妈妈见那仆妇半天没缓过来,胳膊怕是断了,往后退了两步,声音直发颤,“五姑娘见谅,老奴也、也是听了侯爷吩咐行事……才、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