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你听阿翁的,最好是三月里成亲,刚好赶上阿翁冥寿,到时把他带到坟前给我看看,如此我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啦。等到后年,抱着小曾孙女来我坟头,带壶烧刀子酒,大后年就该有小曾孙啦……”
沈灵犀心好累,却还要保持微笑,“好,到时一定去看您。”
“我知道你又在敷衍我!”老翁又不高兴了,眼泪像豆子一样又开始往下掉,“我这魂魄马上就要散了,你这样让我如何安心去投胎?阿英若见了,肯定要怪我,没把孙女带好……”
“您别哭,别哭了……”
沈灵犀一想到即将与阿翁彻底分别,终是妥协半步,“好,我答应您,不主动寻仇。去侯府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争取三月前把自己嫁出去,行了吧?”
老翁总算松了口气,笑着点头,“记住哦,你去报仇,阿翁死不瞑目,只有做到最后一条,九泉之下阿翁才能安息。若食言的话,阿翁会给你托梦的呦。”
话落,他给了沈灵犀一个大大的笑容,乐呵呵地转身,魂魄在月光下化作点点星光,慢慢消散。
沈灵犀知道这回阿翁是真走了,眸底泛起泪光。
可一想到,以后再也没人在耳边絮絮叨叨催婚了,心酸之余,又觉得松了口气。
“阿翁,若有来世,希望您还做灵犀最最好的阿翁,就是……可别再催婚了。”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马车,“阿响、大火、庄生,驾车去青花巷,咱们要赶在官府之前,把瑶娘的酬劳带走。”
“得嘞!”
叫阿响的少年,一听要去拿酬劳,眼睛一亮,赶忙把手里的唢呐放进车里,待沈灵犀上了车,牟足劲儿驾车朝青花巷飞驰而去……
*
次日,新科探花李安临与宣平侯嫡女沈玉瑶,大婚之夜发生之事,便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一时间,瑶娘身死一案便成了京城街头巷尾最热闹的话题,就连宫里的贵人,都听到了风声。
寿康宫里,缠绵病榻月余的窦太后,倚坐在床头,听着小太监将这桩奇闻惟妙惟肖地讲了一遍,连日来恹恹的病容,终于稍稍提起了精神。
“哀家已经有许多年没听过这种离奇之事了。”窦太后似想到什么,神色唏嘘,“真怀念啊,那时哀家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如今却已行将朽木,时日无多喽!也不知待我死后,会不会像那瑶娘一样,能化作鬼魂,出宫去走走看看……”
“生前柔弱可欺,死后就能化作厉鬼索命,若当真如此,那战场之上死在孙儿手下的亡魂成千上万,孙儿岂非要被那些厉鬼烦死。不过是些跑江湖人装神弄鬼的小把戏,皇祖母莫被他们骗了。”一个清越矜贵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回身望去,便见一个头戴玉冠,身穿靛紫绣金蟒袍,身形高大挺拔、容色冷肃俊美的男子,大步从殿外走了进来……
第5章 要死三回
“宁王殿下金安。”众人恭谨见礼。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太祖在世时,亲自册封的皇太孙,楚琰。
四年前太祖仓促过世,今上匆匆继位,原该颁下晋位太子的诏书,让皇太孙正式入主东宫。
怎奈今上膝下皇子接连夭折,便将此事搁置。
这四年里,今上膝下便只得一皇子,尚还在襁褓之中。
册立太子的诏书迟迟没有颁下,皇太孙这头衔,便就一直挂在楚琰头上。
今上是楚琰的叔叔,世人再称呼楚琰为皇太孙,就是差了辈分。
便只得唤他册立前的封号,宁王。
尽管今上未将宁王册封为太子,却一直将他当作储君对待。
宁王手里执掌着太祖留下的玄甲军,还掌管着可代天子行事的绣衣使。
无论战场,还是朝堂,手段素来雷厉狠辣,令世人闻风丧胆。
此刻,宁王一双清冷的星眸不怒自威,淡淡扫过去,方才还从容放松的众人,立时绷紧神经站直身子,低下头去。
他走到榻侧坐下,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接过宫女手中盛着药汁的白玉碗,手执玉匙搅动几下,舀起药汁递到太后唇边。
向来疏淡冷漠的面容,难得带了几丝宠溺之色。
“祖母,您乖乖把药喝了,孙儿便告诉您,那所谓的女鬼是怎么回事。”
窦太后看着药汁,眉头紧皱,满脸嫌弃。
可禁不住心底太过好奇,只得捏着鼻子,将药汤一勺勺喝下去。
待她喝完,楚琰从袖袋里掏出一颗饴糖,剥开纸衣放进窦太后口中。
这才在她期盼的目光里,娓娓道来:“那是云疆一个偏远部族特有的牵丝傀儡秘术。将尸身做成傀儡机关,以坚韧的细丝牵引,便能令尸身如活人一样行走。想必搀扶着新娘子的小丫鬟,就是用此秘术操控尸身之人。”
他蹙了蹙眉,寡淡地又补了句:“此秘术要破坏尸身关节,对死者大为不敬,很是阴毒。犯下此案之人也是胆大,依大周律,掘棺盗尸是绞刑,残害尸身制为傀儡亦是绞刑,借鬼怪之说妖言惑众更是绞刑,若知府非昏庸无能之辈,那小丫鬟连同她的同伙,起码要死三回。”
这接二连三的“绞刑”,让窦太后听得脑仁直嗡嗡,顿时觉得嘴里的饴糖都不甜了。
“去去去!”她嫌弃地朝他摆手,“若真照你这样说,哀家觉得那丫鬟是在做善事,若非她出手,那死了的瑶娘岂不就白死了?宣平侯家的瑶娘,就真给那李探花凑成对子了!哀家年纪大了,见不得好人受委屈,哀家不管,你亲自去找慕家小子一趟,这案子绝不能为难那丫鬟。”
楚琰面上虽多有不愿,却还是应了下来。
窦太后想到什么,又嘱咐:“前阵子李金旺去苏城给哀家寻来寿衣绣样,可尚衣监的人绣出来东西,哀家瞧着不像。哀家原想将那绣娘诏进宫里来,李金旺却找不见那绣娘的人了。你若得空,便使个人去替哀家寻一寻,哀家很喜欢那绣样,若将来能穿着去见先帝,他定然也很欢喜。”
“好。”楚琰温声应下:“您放心,孙儿定把那绣娘带进宫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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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刚过不久,宣平侯府来接沈灵犀的马车,停在了城东望仙村沈氏棺材铺的门口。
从马车上走下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穿一件豆青色比甲,梳得光溜溜的发髻上,簪着赤金镶玉的如意簪。一双手保养的极好,连半点老茧都没有,一看便是侯府里头极得脸的管事。
“安妈妈,那伙计说五姑娘还在福安堂里,有事在忙,让咱们等会儿。”小丫鬟从棺材铺里小跑出来,禀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