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济脸色阴沉下来,若今日他在族人面前挨了家法,日后他这个堂堂侯爷,如何能在沈家抬头。

“不孝子,给我跪下!”

老祖宗空洞洞的眼神盯着他,“倘若今日你敢有半分怨言,我便用这具尸身,去敲登闻鼓,在皇上面前与你分说。”

此话一出,沈济硬生生梗住喉,扑通跪在了地上。

那中年人本就铁面无私,得了族长的授意,下手更是毫不留情。

沈济是习武之人,皮糙肉厚,却也耐不住这祖宗传下来的特制短鞭,几下便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给我狠狠打!打到他记住今日这个教训为止!”老祖宗冷喝道。

这边沈济在挨着鞭,那一方沈良已示意翠鸢,将他从地上搀扶回了木轮椅上。

沈良的目光始终孺慕地看着老祖宗,似完全忘了眼前这具尸身究竟是为谁而死。

老祖宗总算转头看向了他。

“笃……笃……笃……”筇竹杖随着老祖宗走动,敲击着地面,发出脆响。

老祖宗在沈良面前站定,僵硬低下头,空洞的眼睛对准他的双眼。

她幽幽叹了口气,“当年我怀你时候,一时不察误服张姨娘让人递上的毒茶,才令你生下来便体弱多病,受了许多苦。这么多年,二房一直没有子嗣,皆因你胎里带的弱疾,让我很是愧疚,所以翠鸢说怀了你的孩子,我才会决定舍了这条老命去补偿你。你自幼聪慧,温良体贴,也不似大郎那般沾花惹草,始终最得我心……”

“阿娘,儿子知道您最疼儿子,儿子从未怪过您……”沈良恭顺地道,眼眶已是潮红。

“可你也从未真心爱过我这个娘。”老祖宗幽幽道:“那日你被人从北衙送回来,我巴巴赶去看你,却只瞧见你抱着翠鸢那个蠢丫头,笑着夸赞你自己一句‘我真是算无遗策’。”

沈良浑身一震,瞬间僵在那里。

他伸手,抓住老祖宗的衣摆,紧张地道,“阿娘,您误会了,这些都不是儿子的本意,儿子那是受了翠鸢蛊惑……”

“二老爷!”他身旁的翠鸢一脸不可置信,“二老爷,话可不能乱说!这一切都是您指使奴婢干的,您别忘了,奴婢肚子里,还怀着您的骨肉啊!”

第57章 不复相见(五更)

“骨肉?”沈良嗤之以鼻,“我碰都没碰过你,哪里来的骨肉。”

他看向老祖宗,“阿娘……有件事我一直没跟您坦诚,娘胎里带的弱疾,让我在房事上,有心无力,我根本就不行的……若不然崔氏嫁给我这么多年,又怎会怀不上。这一切都是翠鸢干的,她知道您的心结,才会谎称怀了我的孩子,是她撒的慌,都是她这个蛇蝎妇人。”

此话一出,莫说是在场的沈家人。

就连站在沈灵犀旁边,老祖宗的亡魂,都忽然怔愣住。

“怎么可能!”翠鸢惊呼出声,手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可我这个月真真切切没来葵水,老祖宗也让人替我把了脉息……”

沈良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顾对着老祖宗的尸身卖惨,“阿娘,我心里很苦,很苦的……我本就在崔氏面前抬不起头,后来又摔断腿,从此仕途无望,便只能另寻他法。可我真的从来都没想过,要让您替我去死啊!”

他说的那叫一个痛彻心扉,情真意切。

倘若这些日子,老祖宗没有看清他的真面目,说不得还信他两分。

可现如今,看着他利用完翠鸢,犹在卖力狡辩,老祖宗想到当初的自己,心底便只剩下恨。

“老祖宗,奴婢冤枉!”翠鸢扑通跪在老祖宗尸身前,“一个多月前,您让奴婢去给二老爷送吃食,奴婢中了二老爷房里的迷香,醒过来时确实是失了身,奴婢若有半句假话,便教奴婢不得好死。”

“翠鸢,你背主求荣确实应该不得好死。”老祖宗再度开了口,“可你那么爱他,选择替他卖命,我又怎能忍心拆散你们。你且先在一旁等等。”

“老祖宗……唔……”

翠鸢还想求饶,族长已使了眼色,让人将她拖到一旁,塞住了口。

老祖宗再次“看”向沈良,认真夸赞了句,“二郎,你真的很聪明。也不妨告诉你,我先前是真打算将这家业交你手中,让你有傍身之物。”

“阿娘,是儿子糊涂,是儿子对不住您。”沈良痛哭出声,似是真心悔过,“您怜惜怜惜儿子,饶了儿子这一回吧……”

“今日当着沈家族人的面,若我饶了你,来日沈家若因你自作聪明、好大喜功而摊上灭族之祸,谁来饶了他们!”老祖宗言之凿凿地喝道。

堂上众人原只是强压着畏惧的心思,看这侯府嫡长房的热闹。

却因着老祖宗这句“灭族之祸”,冷不丁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

回魂的尸身,等同于鬼神降世。

说不得这一句话,便是预言。

众人看向沈良的目光,瞬间便有了不同,更有甚者,恨不得生啖其肉。

就连在承受鞭刑的沈济,目光都带上了几丝杀意。

这一次,沈良是真的怕了,他最擅攻心,十分清楚倘若被族人认定是祸害,会有什么下场。

“阿娘,儿子不敢了。从今日起,儿子哪也不去,就在您坟前结草庐替您守孝……”

“你可别恶心我了。”老祖宗嫌恶地道:“你既自负有旷世之才、算无遗策,我定要给你施展才华的机会……这沈家姓氏,于你而言,是个累赘,今日我便做主,把你从这族谱上除名,从今往后,沈家没你这个人,若在外敢称你是沈家人,沈氏族人皆可将你乱棍打死!”

在大周,士族之人若被亲族逐出,就如丧家之犬,过街老鼠,便是做个流民乞丐,倘若被人认出,也会唾之以沫、嗤之以鼻。

这对于野心勃勃,踌躇满志的沈良来说,如同灭顶之灾。

沈良怎会是轻易就死之人,穷途末路之际,他绞尽脑汁想要寻到破局之法。

他终不是沈济那等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既能接连算计人命,又岂会是畏惧鬼神之人。

沈良看向老祖宗僵硬的尸身。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