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讲到这儿,偷偷看向吴斐,难以启齿的话,犹豫着低低的说出口:“许玉莹得不到世子的心,可卑贱的庶女许玉绡却轻易的让世子陷入了温柔乡,这件事情,极大的刺激和伤害了许玉莹。所以,趁着世子外出公干的时候,许玉莹叫人处置了许玉绡。”

“毒妇!”

吴斐崩溃至极,呲目欲裂,“她怎么敢杀人!我要休了她,将她挫骨扬灰!”

穆青澄怅然一叹:“你爱她,却不给她名分,而是私定终身,无媒媾和。吴斐,你既无能力娶她护她,便不该逾越雷池,毁她一辈子,害她断送了性命。”

吴斐埋头恸哭。

压抑的哭声,回荡在公堂上,夹杂着他悲戚的喃喃呓语:“是我错了,是我的错……绡儿长得像我娘,我见她第一眼,便起了将她留在我身边的心思。可是,我只是个半路被认回的世子,我尊贵的身份是他们给的,我的前程是他们谋的,我娶谁为妻,纳谁为妾,也都由他们说了算,我不过是个由人摆弄的木偶……”

堂上静谧无声。

无尽的唏嘘和叹息,在每个人心里翻腾。

良久,穆青澄忽而想到一事,“许玉绡肩膀上的贺伽家族的图腾,是你给她纹上去的?”

“是的。”吴斐把手移向许玉绡的右肩,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绡儿看到我身上有图腾纹身,便让我给她也纹一个,当作我们的定情凭证。”

穆青澄到底是没忍下好奇心,询问道:“吴世子,你是因为恋母情结,才喜欢许玉绡的吗?”

这个问题,其实很是无礼,有冒犯之意,但吴斐并未生气,他垂着眸子,神色略显难堪,“起初,我确实因为绡儿容貌肖似我生母,才对她有了兴趣。在相处的过程中,她的性情,她的一颦一笑,都让我看到了母亲的影子,我沉迷其中,不可自拔。以至于,我自己也分不清,这种感情,究竟正不正常?”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是惶恐的,当年我护不住母亲,如今,我能护得住绡儿吗?我不敢跟伯夫人争取纳绡儿为妾,我怕一旦伯夫人知道了我喜欢绡儿的原因,就会像当年逼我娘上吊一样的逼死绡儿!”

“我已经失去母亲了,我不敢再赌了,可……可结果呢?还是没有逃脱害死绡儿的命运……”

谁能想到,人前风光尊贵的伯府世子,人后却是个可怜悲悯之人。

但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

“人哪,最怕的就是贪心。”穆青澄蔚然一叹,“在能力不足的时候,既要前程,又要爱情,无疑是飞蛾扑火。但懦弱,亦是造成悲剧的原因之一。”

吴斐怔忪无言。

穆青澄叫人把吴斐和五护院带下去。

“哈哈哈……是不是所谓的贵女,大家闺秀,都戴了一张高贵伪善的面皮,身处云端之上,却拿着血淋淋的刀向下刺,我们这些在淤泥里挣扎的蝼蚁的性命,如同草芥般,被她们戳了一个又一个血窟窿,随意践踏,随便斩杀……”

吴斐好似突然疯魔了,他又哭又笑,人被拖出很远,慑人心魂的话语,却久久回荡……

第299章 帷幕,终究要落下(2)

穆青澄不自觉地追了出去。

她好像忽然理解了吴斐,理解了吴斐和许玉绡的感情。

因为性格和职业的关系,对人对事,她已经习惯了通透和清醒,她总是以局外人的角度冷眼旁观,以第三视角客观的去分析对错,确定该与不该。

她没有热烈的、主动的,飞蛾扑火的追逐过感情,没有沉溺其中,深刻体验,又如何懂得切肤之痛?又何来资格评判他人?

吴斐华丽的外衣之下,藏着丧母的心结与寄人篱下的自卑,他的勇气被母亲以命博来的前程所裹挟,令他无法抗争,只能懦弱的接受着命运的摆布。

许玉绡名为小姐,实则负重过活,“出身”二字,犹如看不见的血刃,将她和许玉莹划归成了云泥,生死皆由他人作弄。无名无份的跟了吴斐,可能是她对自己命运的一次最勇敢的选择。

吴斐和许玉莹,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他们互相依偎取暖,在情感的支配下,忽略了现实的残忍。

后院的高墙,困住了多少白骨森森。

他们的爱情,终究如镜花水月般,梦碎身死,阴阳相隔。

千人千面,谁又能说,孰对,孰错呢?不过是,做了不同的人生选择罢了。

“青澄。”

身后的轻唤,拉回了失神的穆青澄,她缓缓回身,迎上宋纾余关切的眼眸,她将万千思绪,慢慢压下,报以他安慰一笑,“我挺好的,没事儿。”

“爱人惨死,信念崩塌,对世事失望厌恶,只怕吴斐……”宋纾余一声叹息,言语间不乏遗憾和同情,“他羽翼未丰,无财无权,无母族支持,他的艰难,并不比后宅的妇人少。青澄,他也抗争过的,他冷待正妻,不只是不喜正妻,亦是他对伯夫人无声的抗争。只是,他的能量太薄弱,心有余而力不足。”

穆青澄惭愧至极,“是我太武断,太片面了。我方才想明白,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需要换位思考。有些时候,还需要卸掉三分理智,换上三分的同理心,设身处地,理解他人。”

“唔,本官的穆师爷是越来越豁达了,真好,可以避免郁结于心,长命百岁。”宋纾余眯眸轻笑,“念在白家和吴斐的机缘,我倒是可以给吴斐一个强大自身,脱离平南伯夫妇掌控的机会。”

穆青澄双目一亮,“什么机会?”

宋纾余道:“我派人去给吴斐传话了。他若心有此志,我可以调他去边疆前线。一个军人,要想立得住,除了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没有其它捷径。若他贪生怕死,只想坐享富贵,那便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活该一辈子困在黑暗里,做个木偶傀儡。”

“大人真是……”穆青澄眼眸发热,如鲠在喉。

宋纾余追着问:“真是什么?”

“人美心善。”穆青澄轻轻吐出四个字,扭头回公堂,“开审下一案!”

宋纾余莞尔,这丫头,偶尔俏皮一下,倒是越发叫人欢喜了。

接下来,主审许玉莹被杀一案。

宋纾余传召林椒上堂。

许是病了几日的缘故,加上被衙役强制剃须,先前的匪气、戾气消失殆尽,面容苍白,精神不济,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单薄,简直与先前的形象判若两人。

陆询以大理寺的名义听审。

他矍铄犀利的目光,落在林椒脸上,分毫不移。

林椒如芒在背。陆询不是第一次见他,但是从神墨村开始,陆询看他的眼神,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而此刻,他的脸容,仿佛被毒蛇的信子缠上了般,竟令他无端的生出了惊惧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