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1 / 1)

孛果儿不敢说话了。他只是继续将那纸条捧在延陵宗隐面前,埋着头等待。

沉默良久之后,手上一轻,延陵宗隐还是接过了那纸条。他单手一甩就将那纸条展开,拎到眼前,微侧着头,一目十行地看。

果然是纯懿那熟悉的笔迹。他曾经见过她的字,娟秀小巧,整齐好看,就是给当年的帝姬亲卫们写的诏令,也是极具美感,更别提他曾经截获的她写给陆双昂的家书了,里面每个字都透着绵绵情意,让当时的他冷笑许久,只觉差点酸掉了牙。

现在她倒是终于也给他写了封信。

不过与写给陆双昂的那些家书相比,写给他的这封字条就未免有些过于公事公办了。开头是一句客套的招呼,然后就立刻解释了自己逼迫着大夫给她换了容貌,求他不要随便杀人,伤害好心的大夫一家,又客气地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以后还能见面,会连虞娄大夫的这份一起还给他,最后还不忘生疏地祝愿他万事顺遂。

话里话外,没有一点儿后悔和求饶的意思。

延陵宗隐不由咬紧了后槽牙。

还一人做事一人当,再见时一起还给他?按她这走得头也不回的意思,能不能再见还不一定呢,不求饶解释也就算了,竟然还给他画饼?

延陵宗隐觉得后背的伤口更痛了,当时被她捅的那个伤口似乎不准备愈合了似的,总是折磨着他,提醒着他她的又一次背叛。

而他,决不允许背叛。

延陵宗隐冷哼一声,随手将纸条抛到一边。他毫不犹豫举起大刀,架在面前这个大夫的脖子上,眼神阴鸷看着他,声音极轻:“爷要找的人你都敢藏,还想活命?”

黑塔等人立刻随着他的动作,也将手中武器举起。黑塔的刀卡在扎娜脖间,其他人则四散而去,踹开每一扇房门,将整座宅子翻了个底朝天,然后跑回来回禀:“郎主,没人了。”

延陵宗隐黑眸眯起。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孛果儿,手下微一使劲,孛果儿的脖颈上就多了一条血痕。

鲜红的血液唤醒了他骨子里的暴戾,更是让他这几日勉强压制的嗜血欲望喷涌而出。眼前这个人帮助了那个狡猾的女人,让她又一次愚弄了他,从他的手下逃脱,这对延陵宗隐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他应该立刻砍了他,然后在逮到那女人的时候,把他的头扔到她的面前。

她是那种善良到愚蠢的人,一定会痛苦万分,会跪在他面前求他,哭着发誓再也不敢离开他。

想到那样的画面,延陵宗隐浑身的血液就沸腾起来,连眼睛都带上了些红色,掀起眼皮看着孛果儿,手下又加了些力气,欣赏着他面上控制不住流露出的痛苦之色。

站在他身后的黑塔也凶神恶煞地瞪着扎娜,只等自家郎主砍了那大夫,自己就立刻动手杀了这娘们。

可身体倒地的声音迟迟都没有传来。不知僵持了多久,在众人的屏息等待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延陵宗隐却忽然撤了手。

他一个漂亮的手花,转而用刀柄在那大夫肩头重重一戳,将他推得一个趔趄,不由后退了几步,撞在一旁的药柜上,药瓶子噼里啪啦落了下来,砸了一地。

一片狼藉之中,延陵宗隐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只留下冷淡的一句吩咐:“把这医馆给我砸了。”

纯懿和陆双昂在道观失散,两人却都很有默契地回了孛果儿的医馆,又一起及时离开,找了个破庙凑活了一夜。第二天,听闻孛果儿的医馆被人砸了个稀巴烂,人却只是受了些惊吓,没什么大事,都不由松了口气。

陆双昂还是有些担心,怕延陵宗隐还会回来找孛果儿他们的麻烦,想要去提醒他们离开。纯懿却劝住了他:

“昂哥哥,延陵宗隐为人睚眦必报,但只要让他撒了气,他也不是会抓着不放的那种人。现在已经砸了医馆,这事就算了解了,他不会再回来翻旧账了。”

陆双昂看着纯懿清澈认真的眸子,想到延陵宗隐这般带着伤还不依不饶追来的缘由,不知怎么,就觉她这话分外刺耳。

他开口就不由带了些挖苦:“这才多久,你倒是了解他。”

说罢,看着纯懿骤然暗淡的眸子,陆双昂才猛然醒悟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他懊恼到无以复加,见纯懿只是默然转身想要离开,一阵恐慌顿时席卷而来。

他紧赶两步追上纯懿,从后紧紧拥住她,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和闪躲,不由将她锢得更紧,把自己的下巴架在她单薄的肩头,不住道歉:“琅琅,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刚刚失了理智,说错了话。琅琅,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混蛋,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你原谅我,好不好?”

纯懿陷在陆双昂的怀抱中,已经是泪流满面,平静了许久才控制了情绪,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开口:“昂哥哥,你不用道歉。你的怨恨不甘,都是应该的,我没有立场责怪你。”

她第一次挣开陆双昂的怀抱,转身面对着他,仔细看着这张她从小看到大的熟悉脸庞,和上面增添的许多她有些陌生的纹路和神情,涩然开口:“你那么聪明,我在虞娄的事……想必你能猜到七七八八。你是陆家小公子,陆家军唯一的继承人,如果你嫌弃我,觉得我配不上你了,我……”

“没有,琅琅,你不要这样说。”似乎是生怕听到纯懿要说出的话,陆双昂急忙打断她。他急到眼圈都有些发红,眉间纹路更深,看着竟然一点儿都没有了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影子,反而更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人。

他急声道:“我不会……我怎么会嫌弃你。你是大庆帝姬,是天下最纯洁可爱的小公主,一直都是我配不上你。我生怕你会不要我,怕你要离开我,我又怎么会……”

他深深呼吸,声线颤抖着,紧紧握着纯懿的肩膀,认真看着她:“琅琅,我不是那些酸腐文人,天天说着之乎者也,现在又新加了什么节烈守贞。琅琅,在我心里,没有人比你更重要,也没有任何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不管你经历了什么,你现在还活着,还能这样出现在我面前,对我笑,对我发脾气,我就非常感谢上天垂怜了。过去的事情,我不在乎,你也不要在乎,我们一起去走我们的未来,好吗?”

陆双昂的面庞上增添了风霜,眼中却依旧都是赤诚,与当年那个走马游花的少年郎别无二致。

纯懿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她投入陆双昂的怀中,紧紧环着他的腰,将眼泪都抹在他的衣襟上:“那我可要一直缠着你了,让你就是想甩也甩不开!”

陆双昂也紧紧回抱着她。他俯下头,在她发间轻吻,许诺般地:“好。要是你再消失,不管你到了哪里,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然后让你继续缠着我。”

短暂的争执之后,两人和好如初,甚至更加亲密无间。纯懿也终于放下了一直压在心里的包袱,连每日出门寻找余晚飞的脚步都轻快许多。

她并不知道余晚飞那日为何没有依约前往道观,也不敢频繁在街上抛头露面。与陆双昂商议之后,他们决定再等十日,待第二个十日之期到来之时,再去道观碰碰运气。

而与此同时,余晚飞也在焦急寻找着纯懿。约定那日他前往道观之时,道观周围已经被延陵宗隐的部曲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急忙转去藏身,也就没能与纯懿他们碰头。

而此刻,看着迎面而来的一队骑兵,以及飞驰在最前方的延陵宗隐,余晚飞一边立刻转身低头隐于人群中,一边暗骂他怎么如此阴魂不散。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余晚飞只觉延陵宗隐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可急速前进的队伍并没有停下步子,而是掠过他们,继续前行。

待马蹄声终于渐渐消失,余晚飞这才松了口气。他与永嘉宗姬对视一眼,两人拉着旁边难掩惊慌的杜伽茹,飞快走入旁边一条僻静的小巷。

杜伽茹立刻甩开他们的手。她气哼哼的喊:“风餐露宿,躲躲藏藏,像是乞丐一样!不,还不如乞丐,就是连逃犯也不如!我真是受够了!”

第 65 章

杜伽茹毕竟是贵女,余晚飞自觉没有资格说什么,便忍了忍,垂了眼不说话。永嘉宗姬却不惯着她,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甜美异常,说出口的话却直截了当:“你以为你现在是个什么身份?大庆贵女?虞娄贵妇?不过就是一个逃犯而已,有什么好挑三拣四的?”

永嘉宗姬虽然长得天真娇憨,性子却是很有些强势,再加上毕竟身份比自己高,杜伽茹本来是不敢与永嘉顶嘴的。

可她实在是受不了了。

在杜伽茹的设想中,路上累一点苦一点也是暂时的,等回了南庆,她就又可以做那个高高在上的世家娘子了,所以一听说永嘉和纯懿要联合起来跑路,她想也没想就要跟着一起走。更何况,永嘉和纯懿可都是皇族,跟着她们一起,怎么着路上也不会太过辛苦。

可却没想到这一路上,她们俩竟然什么苦都能吃,扮乞丐,装流民,一走就是几天不歇脚,连睡觉都是露天躺在沙地树丛里。

杜伽茹自小也是家里娇养长大的,就是在北迁路上,她也在姐姐的指点下攀上了那个阿古统领,得了不少优待。现在没人优待她了,她就察觉出赶路的万分辛苦,终于忍不住满腔怨念:“宗姬,那个宗隐郎主一直紧追不舍,我们整天这么提心吊胆的躲躲藏藏,也不是个办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