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1 / 1)

“我本来也活不了了!”唐括额尔眼睛瞪得极大。她眸中都是血丝,只剩下疯狂之色:“我用我自己的身子做交换逃出来,来这里找到她,就没想活着回去!延陵宗隐不是喜欢她吗?不是为了她杀了我全族吗?我就是要拉着她一起死!让她为我唐括全族陪葬!”

她的嘶吼戛然而止。三支锋利的羽箭从唐括额尔背后射来,竟将她的身体生生穿透,箭尖穿胸而出,在她胸前迅速晕开大朵大朵的血花。

可却还没完。又是一阵破空声传来,一箭穿过她的手腕,经脉尽断,手指失力,让她再也握不住那柄大刀;另一箭穿过她的大腿,强迫她整个人后退几步,膝盖一软,整个人都跪在纯懿面前。

最后的两箭,精确击穿了她的脖子,几乎将她脖颈生生折断。

血源源不断从唐括额尔浑身伤口中涌出。她已不能再动,五指却还不甘地痉挛着,弯曲成爪朝着纯懿的方向抓来,似乎是从黄泉中伸出的满挟怨恨的鬼手,不将她也扯落入地狱,永不能安息。

纯懿看着唐括额尔,那个明艳到甚至有些跋扈的姑娘,那个对延陵宗隐满腔痴情的准王妃,最后却以这样一种堪称惨烈的姿态,带着无尽的怨恨离开了人间。

她只觉得很冷,冷到了骨子里,让她忍不住战栗。

一个高大炙热的身躯靠近了她。延陵宗隐的脸上还带着勃然的怒气,眼中嗜血杀意还未散尽,甚至连一眼都没看唐括额尔,一脚就将她的身子踹到旁边,越过她走到纯懿面前,双手急切握上纯懿的肩膀:“还好吗?”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声线微微颤抖,手指想要去抚纯懿脖颈间几道狰狞的伤口,可在将要触到那些鲜红的血珠时,却悬在虚空不动了,一时竟然不敢去触碰她冰凉的肌肤。

发觉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延陵宗隐急忙将她揽入自己怀里,又扯下大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掌轻拍她的后背,不知是在安抚她,还是在安抚自己:“对不起。没事儿了。别怕。我们回去。”

他轻松就将纯懿打横抱起,大步穿过人群。周围乱糟糟的,有延陵宗隐的亲卫,有唐括额尔带来的兵士,还有刚刚与纯懿一起被困的香客,延陵宗隐的眼中却只有纯懿,在他怀里乖巧窝成一团,微微颤抖的纯懿。

忽然,两根纤细的手指捏上他的衣领。延陵宗隐急忙垂眸:“怎么了?”

“我从来没有杀过人,甚至连小动物都不忍心伤害。”纯懿看着延陵宗隐,脸上还带着从唐括额尔身上溅出的血,眼睛极大,声音却轻轻的,很是空洞,“可是现在,延陵宗隐,我已经满身都是血污和罪恶。”

在这样的目光下,在这样甚至都算不上指责的陈述下,延陵宗隐双唇紧抿,竟然第一次生出了些想要逃跑的心。

他隐忍着将视线转向旁边,在周围拥挤混乱的人群中一一划过,努力平息着胸膛中汹涌的痛意。

然后,他紧了紧环抱着纯懿的手臂,沉默着大步朝寺外而去。

可是不对,似乎有哪里不对。

延陵宗隐尽力平稳着步子,刚才的一幕幕却在脑中飞快回溯。兵戈、嘶吼、鲜血、混乱的人潮,最后定格在一张有些熟悉的脸上。

是她!

衣坊的那个绣娘!

第 100 章

冷静下来以后,纯懿仔细反思过,她着实不应该说那样的话。虽然那的确是她的真心话没错,可错在她不该在那个场合、在那个时间,对延陵宗隐袒露出她内心的不忿和怨怼。

纯懿本以为,依着延陵宗隐的性子,他会对于她的不识抬举很是愤怒,不知又要想出些什么狠厉法子来出气,可这一次,延陵宗隐却似乎将满腔的怒气全都发泄到了唐括家上。

唐括兀术做了国相那么多年,政敌也不少,在他落魄没多久,就被对家派来的死士杀于府中。虽然这件事明面上与延陵宗隐没什么干系,可以纯懿对他的了解,就算那死士不是他派去的,刻意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也定是少不了的。

毕竟,延陵宗隐从来没有什么一笑泯恩仇的胸襟,向来都是有仇就报,且要加倍的报,直到彻底出气为止。

连可以称得上对他有恩的唐括国相都死了,彻底惹怒了他的唐括家其余人的下场,自然也不会多好。

唐括额尔被他当场射杀,死状凄惨,唐括家的男人们之前已经入狱,本来只是关在里面等待审判,可这事一出,他们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证据却突然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而出,然后被执掌刑狱的官员以快到诡异的速度一一审结完毕,当即宣判,竟然是连远房亲族和所属部曲都尽数牵连其中,一个都没能逃掉。

虞娄五大部族之一、出过六任王后的唐括家就此消没。

唐括家合族覆灭的当晚,延陵宗隐来了纯懿的房间。他似乎是刚从刑场上回来的,并没有靠近纯懿,只是站在门口,一双黑眸比夜色还幽暗,定定看着她,里面暗潮汹涌,浑身带着的血腥气味浓厚到屋里的纯懿都清晰可闻。

“阿陌,满身都是血污和罪恶的人不是你,是我。”他的声音低沉,凉意森森给,“唐括家灭了大庆,现在他们已经死绝了。你解气了吗?”

纯懿沉默许久。她的声线柔和,可听在延陵宗隐耳中,却不知怎么得,比夜色还凉。

“你也灭了大庆,甚至是你率军攻入了汴京。”纯懿直视着与她相隔而立的延陵宗隐,气息紊乱,一字一字都分外清晰,“最该死的人是你。”

这下换延陵宗隐沉默了。他没有发疯,甚至连发怒都没有,竟然还轻轻扯了下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我不会死的。”

延陵宗隐的身后是黑蒙的夜色,前方的纯懿却立于光明之中,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扑进她的光明里面去,或是将她拉到他的黑暗之中来。他缓缓摇头,强调道:“阿陌,我不会死的。你受过的苦,流过的泪,我一样一样,全部还你。”

处置完唐括家之后,延陵宗隐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和谈之中。他甚至接受了几个南庆本来没报什么希望的条件,唯一的要求就是尽快签定和平协议,与南庆达成盟约,然后,将南庆使臣统统送走。

面对突然变得如此好说话的延陵宗隐,南庆使臣在受宠若惊之余,竟然还在签字前的关键时刻分裂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延陵宗隐最近不知是撞了什么邪,竟然如此好说话,一定得趁着他脑子不清楚的时候,见好就收,赶快签订盟约,回国复命。

可另一派人却颇有些自得起来。他们坚持认为,延陵宗隐一定是被他们的大国气派所摄,现在是他延陵宗隐在求他们议和。延陵宗隐能退让一步,就能退让第二步,每与他多要一点好处,回去就能多挣个大大的功绩。

南庆两派人争执不休,因着实在无法达成一致,两次在签约前反悔,要求虞娄多给一些时间商议。第一次延陵宗隐忍了,第二次延陵宗隐也忍了,可在南庆使臣第三次没有如约出现在定盟现场时,延陵宗隐冷笑一声,二话不说,直接派人围了南庆使臣暂居的别院,用全身荷甲、披坚执锐的兵士将他们“请”了出来,强按着主使大人的手签了契约。

然后,他甚至连打包行李的时间都没给他们留,将南庆使臣们点清数字,确认一个没少之后,派人将他们从王宫直送到了上京城外。

这边送人,那边还很是贴心地命人去了别院,把南庆使臣们的东西囫囵一卷,一车载到城门外,统统丢到了正破口大骂的使臣旁边,就算是欢送他们离开了。

这般雷厉风行、嚣张强势的做派,终于让南庆使臣们清楚意识到,延陵宗隐还是那个草原狼主,他给你好脸色的时候,你最好赶紧听话,永远都别想着要过去摸摸他的毛发。

他会一掌拍碎你的脑袋。

纯懿听闻南庆使臣灰溜溜离开虞娄的事情之后,很是怒其不争,在屋里生了好几天的闷气,连带着对延陵宗隐也没有好脸色,要不就是故意与他呛声,要不就是干脆闭门不见。几天下来,延陵宗隐强撑着的耐心终于渐渐告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显然正处在理智即将崩断的边缘。

纯懿对此甚至还有些庆幸,觉得这下延陵宗隐要不就是顾不上,要不就是没心情,应该有一段时间不会张罗那婚事了。

可谁知,下一个吉日到来时,延陵宗隐的聘礼还是送到了她的面前。

若是说之前的定礼已经很是丰厚,这次的聘礼就可以说是穷奢极尽了。两箱子黄澄澄的金元宝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头面成套成套的堆在一起,贴着螺钿的华丽家具流光溢彩,两只被红绸裹着的大雁也是活力充沛,眼神中带着桀骜的野性,显然也不是寻常的家雁。

延陵宗隐一身玄色皮袄,双手背在身后,两条长腿分开与肩同宽,身姿挺拔,笔直站在院子正中,听那穿红着绿的喜婆口若悬河地啰嗦:

“贵人真是好福气,看看这大雁,啧啧啧,可是郎主亲自去猎的。贵人可别小看这雁,可凶狠着咧,扑下来就啄人眼睛,连黑熊都不怕呢!”

喜婆眉飞色舞的,手脚一起比划着,不住说延陵宗隐的好话:“咱们郎主是什么人啊,那么重的大弓也能拉开,箭无虚发,一箭就将这野性难驯的畜生射下来了!别说普通人射空箭篓子也射不中了,就说咱们郎主怕伤了皮毛,还用的是圆头箭!啧啧啧,那英勇,那威风……”

纯懿微笑着开口:“听您这形容,郎主射雁的时候,您在旁边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