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本家亲戚。”齐允一脸警惕。
“夷州甘池在大晋北边,是不是大晋人?”
“是。”齐允咬牙。
“你淮州齐家靠河鲜起家,每年必须倚赖夷州齐家帮忙将河鲜转进北方各州贩卖,赚进北人大量真金白银。也因为如此,你淮州齐家成为南方河鲜的一方霸主,平时子弟也多以夷州齐家人自傲,是也不是?”
“是──”
“结果你堂姐齐氏被掳,要求十万两赎金,夷州齐家都求到淮州齐家面前,你们却一毛都不肯出,放任齐氏继续在北方受辱。”
齐允被说得面红耳赤。
李芙笑:“原以为,齐大人心中没有国,原来是连本家都可以弃,也无怪乎齐大人会有方才那番言论。”
“李芙,妳──”
“我问大家!”李芙一转身,犀利眸光扫视全场:“南方富庶,但为何富庶?太平时我们种稻种茶养蚕织布,多少江南世族是靠北人的真金白银才富甲一方?北人的胭脂皮草珠宝干货,哪一样不也是你们趋之若鹜的珍品?一国之富强,靠的就是不分南北的众志成城,怎么太平时你要人家的真金白银,那时就都是大晋人;局势乱了就分起了南人北人,而忘了大家拜同一个祖先、跪同一位国君?”
李芙转头,耳垂晃动的珍珠闪着慑人精光:“政事堂的给事中们──你们现在再说一次,你们是哪里人!”
0115 #115 我流州李芙,是大晋人!
别说政事堂那群高傲的给事中,几乎全场都鸦然无声。
太阳猛烈,可齐允觉得自己的汗是冰冷的,他没想到自己一个八尺男儿,会被一个小姑娘说得哑口无言。
齐允瞪大眼睛,想不出话反驳,喉咙只能发出“咯咯”声响,心里又惊又气。
李芙锐眼如刀,一点都没给这些人喘息机会:“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北伐不打,江南就能太平?齐砚安,你以为南方的富庶盛况是你南方人的功劳?没有北方将士苦寒守边、朝廷六部殚精竭虑,你淮州齐家能安居百年?就是如今战乱,你齐家也还是靠一个北方来的乔大将军给你守着沛县,才让长江以南的我们得以在这里对策论战。我就问你齐大人,你是不是大晋人?京城是不是我大晋的土地?长江以北天山以南是不是我大晋的江山?收复失土、为死去的百姓和将士报仇,是不是身为大晋子民的你我都要扛下的责任!”
齐允退败得跌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如纸。
此时段绅走上台去,站在李芙身边:“我青州段绅,是大晋人。”
文南弦也走上台:“幽州文南弦,是大晋人。”
不知从哪里走出来的唐子庚也走上台,拍着胸膛:“燕州唐子庚,大晋人。”
方才第一个上台的林泰又激动上台:“我苏州林泰,是大晋人!”
“我泉州范仁义,是大晋人!”
“我蜀川叶昆,是大晋人!”
然后苏袤缓缓阔步上台:“我京城苏袤,是大晋人。”他的眼睛泛红湿润,投向齐允的目光潜藏一抹悲痛。
李芙身边站满了人,有男书生也有女文人,台上已经没什么地方可以站了,可台下文人此起彼落开始高喊“我某某州某某某是大晋人。”那气势竟不输战前将士。
李芙往前一站,一直握着手中的折扇也突然学齐允“刷”一声展开,乔方笔力遒劲的“狭路相逢勇者胜”七个字,几乎要把齐允震倒!
现场声音响遏行云,气势直冲天际。
齐允冷汗淋漓,转身高举双手要大家冷静,等现场再度无声后,他才强辩:“嘴上着爱国之心谁不会?但现实问题要怎么解决?此时咱江南就已经粮食不足、百姓都快吃不起粮了!”
段绅站出来:“光是扬州产粮,一年就足够养活一百四十八万人吃喝,为何北人南来,米价飞涨,其中原因,不在于白银多了,而是层层盘剥争夺使然!”
文南弦也道:“齐大人可知,习年扬州全境佃户缴六分地税,其中经手乡、县、州三级,再到京城所余多少?今年陛下打算推行新法,法令将减去佃户负担,只令官田佃户赋税于国,不正可以减去沉重农税?只是如此一来,嘿嘿……”他不说,可是台下都听懂了,朝廷税收不会改变,但地方财主腰带却不丰了,倒底谁是真正的剥削农民,一看就知。
齐允没料到他与李芙的撷颃,变成了吏部、户部、兵部和翰林与政事堂的对抗;对方掌握了最确实的消息和数据,自己这里反应的确比不上他们。
唐子庚也上前:“年前征兵十万,其中多少猫腻,南人自己心里清楚;勤王军上京不足四万,就连这四万也是新兵。”唐子庚眼眶泛红:“齐大人坐在政事堂衙门,看过乔大将军的陈情表没?我大晋军是输在哪里?就输在粮草不济、兵力不强与派系的牵制上!”
李芙道:“大晋建国两百年,我们就享受两百年的盛世;但也因为盛世,民情富饶、耽于安逸,民不愿战,才有此败!”她眼泪流了下来:“我是流州人、京城官,还是一个女人,都可执笔立于朝堂、提刀上阵杀敌,难道我南方数十万百姓还没我这个女人有胆?”
李芙再一次抖开折扇,狭路相逢勇者胜七个字再次刺红了众人的眼。
“我说十年还太长,五年,五年内若不北伐,今日你我立足之地,一样成为胡人牧马之所;大家的妻儿子女,都沦为胡人的奴隶玩物,这是你们要的吗?”
苏袤语气沉痛:“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十年后老者凋零、二十年后我们还剩多少斗志?四十年后呢?我们的子孙谁还记得二帝被掳之耻?今日我们退到了长江,明日我们退到淮河?后日呢?我们的子孙呢?他们还叫做大晋人吗?”
“我流州公孙舆,是大晋人。”
政事堂走出来一群人,可气若洪钟的“公孙舆”三个字,让所有人都哗然喊了出来。
“公孙先生!”
公孙舆身形一如既往的癯瘦,但目光炯然,他扫过台上一群人,最后将目光定在最中间的人身上,嘴角淡淡扬起。
李芙立刻走下台,在他面前行了跪礼,激动喊了一声:“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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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里的大院子,旁边有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梧桐树,李芙没想到,不止公孙舆,连高灿也来了。
此时高灿一双瞇觑笑眼,一瞬不瞬的瞅着她。
李芙进来之后,齐允和另一名给事中也匆匆进来,看到高灿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给两人行了礼。
李芙坐下来后,先挽了袖子给两人煮茶,高灿眼睛一亮。当她将茶恭敬摆在公孙舆面前,李芙近看老师,老师老了。
如今的公孙舆,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是以前略微花白的头发,如今已经雪白一片,连胡须都白了,脸上额头也起了老人斑,可见平时真没少操心。
李芙不禁鼻头犯酸。
“老师……”
“妳还有脸叫我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