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侣间的亲密与了解让他仅一眼就认出来, 这个女孩子,是苏意梨。

是, 苏意梨。

岑野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 双眼干涩, 他缓缓放下手机, 弓着身子, 看到照片这瞬间的惊喜过后,心里紧跟着就细细密密泛起了疼, 宛如被针刺,陷入长久的沉默与酸涩中。

然而不止心疼, 更多的是一种无措的慌乱,又夹杂着雀跃的庆幸与感谢, 他知道她很早就在喜欢他了, 但他不知道,会是这样的一个过程。他的世界里一直都有她的痕迹, 尽管这份痕迹不明又无声,可依然会在某一时刻,振聋发聩。

旁边的蒋南生和其他工作人员都在盯着实时数据看, 讨论声喧闹, 热火朝天, 唯独岑野, 像是被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闭了闭眼,沿着回忆往前走,想看看她在他没有关注到的地方,还做过些什么,喜欢一个人总是有迹可循的,他一路走来留下了很多轨迹,她也一定会,但是根本归拢不了自己的神思,在这时候止不住地回想起苏冠儒说她倔的那番话,想起苏意梨那一句“也发生过”,这两个片段在眼前不断循环,像是一幕短剧微电影,配合着她独自坐在体育馆外跟着场馆内他的节奏一起哼唱的画面,一直往他心里最软的地方砸。

原来这个“也”,就发生在这时候,居然与他有关。她千里迢迢从温岭赶到明安,却没有买到票,但也没有就此黯然离开,而是在场馆外坐着听了全场,以这样的方式陪了他整整三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后,他的声音消失,她起身离开,他们就此分道扬镳,埋藏几年的心事渐渐坠落在黯淡的天色里。

原来,他们曾经这样近过,这几年开演唱会的时候,他几乎每一次都在幻想着能在演唱会的过程中,可以在大屏幕上划过的那些观众席的面孔里偶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但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就在那堵高墙之外,听得到他的所有声音,听得到他借《钟意你》遥远地向她诉说不为人知的心意。

他是她为数不多付出过的倔强,仅有的两次,一次为了她自己,一次为了他。

照片岑野好好地保存了下来。

行囊备好,他要赶往下一个有苏意梨的地点了。

她的遗憾他会一点点满足,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期待过今年的巡演,这种期待融入四肢百骸,伴随着她的热烈和她披着“胆怯”的勇敢猎猎舞动。这些未说出口的,未被看到的点滴,现在他都已经感知到了。

所以,这样的一个女孩子,他怎么能忘记,怎么能不爱啊。

暗恋是一场无声的豪赌,是一个人盛大的独角戏,更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不见天日,旷日持久的等待,幸亏他等到了,幸亏她也等到了。

岑野无法找到别的形容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只会说“幸亏”二字。

……

三月二十九号,七人小队和节目组重聚到温岭,坐上了从温岭直达西藏的火车。

节目组考虑到西藏海拔高空气稀薄,大家的身体有可能会承受不住,所以选乘了火车,万一到中途有谁身体不对劲,可以随时在某个站点下车修整,而且最主要的是火车比较方便拍摄,温岭与西藏一个在最东一个在最西,从沿海深入内陆,在路上能看到国内很多不同的风景地貌。

刚开始的旅途很顺畅,火车向西,从兰州驶到西宁。大家在西宁换乘了有氧列车,为深入高原区做了准备。坐上火车的第十三个小时,从西宁出发途经青海湖前往格尔木的时候,列车员让大家签了《旅客健康登记卡》,此时海拔已经来到将近三千米,大家状态良好,尤其他们七人小队,被导演组准备的“火车休闲环节”点燃了激情,从天亮活跃到深夜,火车上的供氧口暂时没有被用到。晚上九点多,火车沿着青藏铁路开到了昆仑山脉附近,苏意梨本来想着能趁这个机会看到可可西里的藏羚羊,但没想到天色已黑,而且现在的海拔在四千多米,已经有一些人出现了高原反应,虽然火车上有供氧,但还是不同程度的出现了一些轻微的高反症状。

可这趟不白来,火车正式进入藏区后,极强的视觉和审美体验得到满足,日照金山的耀眼,唐古拉山的连绵,羌塘草原的辽远和近在咫尺宛如镜面的措那湖,每一处都不让人后悔来到西藏。火车开了三十七个小时后停在终点站,拉萨。站在离天最近的地方,似乎可以伸着手碰到头顶的云,很神奇,节目参与感和体验感拉满。所有人便在这个虽然缺氧但不缺信仰的城市,正式开始了第九期《暴雪温柔》的录制。

第一天大家都还挺正常的,一个两个活蹦乱跳,穿着藏族独特的服饰在四周都是皑皑白雪山的城市里到处拍照到处闲逛,节目组给他们七个准备的任务反倒像是多余的,但睡了一晚到第二天,就没有第一天的录制那么轻松了。

有没有高反完全看个人体质,年轻人其实更容易高反,而且经常锻炼,需氧量大的人高反的可能性也比其他人更大一些,运动员出身的陈韵溪和蒋锐洲的头晕变得厉害起来,呼吸不畅,而且无时无刻不想吐,虽然平时也有机会在青海和云南的高原上进行过训练,但都比不上青藏高原的海拔,进藏没多久就不行了,得靠着氧气瓶录制。

录制的进度被迫放缓,节目组预留四到七天的录制时间,就是怕高反会影响嘉宾状态,这下子真倒派上了用场。第二天晚上大家在林芝露营歇脚,林芝的海拔比拉萨低很多,七人小队除了卢明月和苏意梨的高原反应不太严重之外,其他五个人全都瘫到了各自的帐篷里,懒得动一下。

岑野平时会经常锻炼打打篮球什么的,也有些高反了,头疼气短,而且体温很高,吃了粒止痛药就睡下了。苏意梨和卢明月轮流在几个帐篷里走动,怕大家晚上出现什么状况。

在高原上睡个觉都是不安稳的,隔一段时间就会醒一次,岑野中途醒来,嗓子干得厉害,在帐篷里找了温水喝,苏意梨听到动静进来,岑野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蹙着眉头嘶哑着嗓音说:“几点了?你怎么还没睡?”

“我刚才睡过了,月月跟我替换着睡觉,现在她已经去睡了。”苏意梨算了算时间,“你头还疼吗?”

“还行,好多了。”

“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你再吃一粒药吧,能安稳睡一会儿就安稳睡一会儿。”

“行,”岑野说:“你要是不舒服就别硬撑着。”

“我真没事儿,”苏意梨笑道:“挺奇怪的啊,我跟月月居然没什么太严重的症状,而且想睡都睡不着,感觉莫名有点亢奋。”

岑野揽她:“……失眠亢奋也是高反的一个症状。”

“啊,不是不是,我是刚才看小说看亢奋了。”苏意梨说:“不然这大晚上的不看点儿东西多无聊啊”

隔壁帐篷传来点儿动静,苏意梨把他的身子按回去:“好了,你赶紧闭上眼睛睡觉,我去看看韵溪,待会儿再过来。”

岑野都没来得及叫她,恰好此时药效也开始发作,眼皮发沉,他迷迷糊糊又闭上了眼,却有点睡不着。

短暂闹腾了一番,总算让陈韵溪睡下。山谷里异常安静,苏意梨轻手轻脚走到帐篷门口的露营椅上,就着灯光接着翻看小说。来西藏这两天头昏脑胀睡不着的时候,反倒让她开始乱想起来,毫无预兆地回想起了前几年的事情,看到那时候敏感、胆怯、小心翼翼的她。这些思绪飘飘摇摇,一个劲儿带着她往前走,她每往前走一步,浑身就轻松一点,可以笑着看曾经的她。

到最后,她借着现在的圆满,释怀了过去,过去对她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现在回头看一幕幕,仿若大梦,总觉得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境,然而小说里那些文字又昭示着这都是真的,是真真正正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那时候写小说,其实是想送给自己,更是想送给那段还没有终点的暗恋。她没想到这个小说会引起那么多共鸣,或许每个女孩子的成长历程中都会遇到一个让自己惊艳的男孩子吧,他点燃了自己的整个青春,占据了自己所有目光。运气好的话,这份暗恋会变成双向奔赴的喜欢,可现实中哪有那么多幸运,大多数人的暗恋都是献给自己的一场执念。执念太深,一旦埋下了喜欢的种子,就很难做到连根拔起了,每每想起埋在心底的那个男生时,总是会忍不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点开他的社交平台,看一张张照片里透露着他在好好生活,生命当中也出现了那个让他珍视的女孩,然后关上手机,眼眶渐渐湿润,泪意在每个夜里一发不可收拾,不知道第多少次在心里花费力气做出“放下”这个决定,然而红着眼睛一觉醒来,却总是回到原点,发现自己还是一样喜欢他,忘不了他。

但,时间不等人,就算自己狠不下心,如梭般的岁月也会逼迫自己释怀,释然。因为没有人会停在原地等着你,那个执念里的男主角也会拥有自己美满幸福的人生,按部就班地进入恋爱,婚姻,会子孙绕膝,陪着最爱的人度过这一生。

那些读者评论里,她见过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错过”和“曾经”,就好像大家都已经淡忘那场心酸的暗恋往事了,提起它时已经不再是那种意难平的状态,而是用“错过”和“曾经”来轻描淡写地勾勒自己的年少与青春,好像做到了停止想念,与自己故事中的那个他再无后续,可以几句话简单带过。

但她从来不想让自己与岑野再无后续,而是借这些文字提醒自己:还有可能,你还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场暗恋不是再无后续,而是未完待续。

大家其实打心眼儿里都很期待着未完待续,可是能做到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当苏意梨重新更新这篇小说之后,读者们都很惊喜,替书里的女主惊喜,或许也在隐约替自己的遗憾而惊喜,因为这世上不总是“爱而不得”的,尽管是小说,但也有它存在的意义,看到书里的人物圆满时,也会一点点弥补自己那一份遗憾,就好像自己也亲身经历了一场圆满。

人应该坚持一点,或者主动一点。

苏意梨在作者后台翻看着评论,有一条评论在众多“啊啊啊”的评论当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这个读者提到了男女主的名字,提问道:

【男女主的名字好好听,余欢,孟别寒,这两个名字很般配啊,作者起这个名字有寓意吗?】

苏意梨刚想回复,身后响起脚步声,她扭头,顺手把手机放到口袋里,看着岑野拿着毯子向她走来:“起来了怎么?想喝水吗,还是头疼得厉害?”

“清醒了不少,”岑野坐到她身边,把毯子盖到她腿上,“睡太多,现在睡不着了,出来陪陪你。”

苏意梨见他脸色确实好了很多,便安安心心窝在他怀里放松,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烤着篝火。

不远处可以依稀看得到五彩斑斓的经幡,在丝丝缕缕的风里诉说着虔诚的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