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1 / 1)

李信业拂袖转身,战靴踏碎一地冰凌。他大步离去,披风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他前脚刚离开,士兵们立刻上前,一把扯下宋檀的狐裘大氅,在手中掂了掂分量,讥讽道,“宋大人,就这一件衣裳,够穷苦人家吃上三年饱饭了!您说,这上头沾着的,是雪还是血啊?”

寒风卷着碎雪呼啸而过,城楼上的龙纹皇旗已被换成了李信业的玄色帅旗。

赤霄见将军眉宇紧锁,忍不住问道,“将军,计划如此顺利,您为何还愁眉不展?莫非是担心庆帝派兵来犯?”

李信业目光沉沉地望向天边那道铅灰色的云线,“看见了吗?更大的暴雪正在逼近。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庆帝,而是这天灾。”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沉重,“若我告诉你,北境将迎来连续三年的白灾,大雪埋没马蹄,寒冰冻结箭囊,百姓易子而食......你可相信?”

赤霄挠了挠头,“今年雪势确实骇人,要不是将军带咱们拿下塑雪城,弟兄们怕是要冻死大半......”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狐疑的望向将军。

李信业望着漫天飞雪,沉声道,“传我军令,即日起施行《御雪十策》:

其一,命各村掘地建窖,以干草铺地,炭盆取暖,老弱优先入住。每窖需设通风竹管,防炭气伤人。

其二,征调全城陶匠,赶制回龙火炕,务求一灶暖三室。炕道需迂回曲折,尽蓄热力。

其三,集中全城布匹芦花,赶制夹层厚被,优先分与妇孺。

其四,组建雪地轻骑,精选擅驭雪橇之士,以驯鹿拉橇,疾驰各乡。

其五,每日熬制御寒汤:红枣、红糖、生姜,按人头分发。

其六,组织北境军护送猎户进山,猎取野味补充肉食;

其十......”

他忽然转身,眼中寒芒乍现,“凡囤积居奇、哄抬粮价者,无论官商,立斩不赦!”

赤霄听得心惊,“将军,这第十策......此刻正该笼络北境豪强,若行此策......”

李信业想起秋娘所言,目光如铁,字字铿锵,“民心所向,方为根本。本将要笼络的,从来不是权贵......我要这场雪灾中,能多活一个百姓,便是一个。”

149☆、第149章

◎这笔买卖◎

天色未明,北梁皇宫的早朝钟声已然敲响。

这座新兴王朝的朝堂礼仪,几乎全盘照搬了大宁制度。连那些执掌礼仪的鸿胪寺小官,都是从大宁边境直接掳来的儒生。此刻他们正战战兢兢地立在殿角,额头上的冷汗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何年高坐在铺着雪狼皮的御座上,青铜雁鱼灯在她身侧投下摇曳的光影,映得奏章上的北梁文字如群蚁排衙。

她仓促登基,根基未稳,阿古拉为保她周全,特调铁鹘骑日夜驻守。

那些身披玄铁重甲的武士如同铜墙铁壁,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腰间弯刀出鞘三寸,刀锋映着宫灯寒光,无声地警告着每一个靠近的朝臣。

毕竟,普荣骁虽然已死,但其经营北梁朝堂二十载,党羽依旧盘根错节。

而其中最为棘手的,当属三朝元老拓跋仪。正是他当年临阵倒戈拥护普荣骁,导致大公主普荣月,在夺位之争中功败垂成。

而那场变故,时隔多年,依旧是北梁贵族茶余饭后的谈资。

彼时的大公主身怀六甲,其夫室韦部世子代她出征,却不幸战死沙场。拓跋仪之子拓跋宏,自幼痴恋公主,竟在守丧期间夜闯鸾帐,声称要‘替世子照顾未亡人’。

普荣月盛怒之下,命人当众鞭笞二十,将衣衫不整的拓跋宏扔出营外。这一记响亮的耳光,不仅打碎了拓跋氏的颜面,更直接促使整个家族倒向普荣骁阵营,最终导致普荣月兵败身亡。

如今何年以普荣月遗孤的身份继位,拓跋仪虽表面恭顺,紫金笏板后藏着的浑浊眼睛,却时而闪过蛇信般的寒芒。

这日朝议,当值太监刚唱完‘有本启奏’,拓跋仪便捧着象牙玉笏出列。他刻意用古语掺杂着北梁官话道,“老臣斗胆,敢问陛下可知我朝‘捺钵’制度源流?”

苍老的声音在殿柱间回荡,几个南境出身的文官面面相觑,显然没听懂这夹杂着古语的问话。

何年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叩,用字正腔圆的北梁话应道,“冬捺钵捕海东青,春捺钵凿冰钓鳇。”

每个音节都精准得如同世代居住在临阙的王族。这是她在雪棘谷的寒夜里,跟着老萨满反复练习的结果。

拓跋仪花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他提高声调道,“然而,陛下可知,冬捺钵所获海东青,向来象征长生天眷顾,唯有真命天子方能降伏。”

他枯瘦的手指展开一卷羊皮奏报,满脸都是担忧之色。

“可寒河守将急报,近日来,竟无一只海东青现身!”他故意顿了顿,让满朝文武都听见那句诛心之言,“这可是自太祖天统元年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异象啊。”

殿中顿时响起窸窣的议论声,如寒风掠过雪原。

何年凝视着拓跋仪官袍上的苍狼纹饰,明白这是暗嘲她不受长生天认可。

李信业昨日传来的密报提及,拓跋仪暗中派人在寒河上游,用掺了迷药的饵食喂养海东青,致使数十只神鹰昏迷坠崖。若非叔父与李信业的人,恰在寒河东岸采撷北珠,需要大量海东青协助搜寻,恐怕还不会这么快发现拓跋仪的谋划。

当时他们只觉此事蹊跷,却不知拓跋仪意欲何为。此刻朝堂之上,何年方才恍然大悟:这只老狐狸早在此处设下陷阱,就等着用‘海东青不现’的天象之说,在满朝文武面前质疑她得位不正。

何年缓缓起身,不动声色地摩挲着腕间手串。

“拓跋卿家倒是提醒了朕。”她冷声道,“传旨,明日朕要亲赴寒河行雪狩之礼。”她唇角勾起一抹寒凉笑意,“既然寻常猎户唤不动这些神鹰,那便让朕这个‘天命所归’之人,亲自去会会它们。”

何年言罢,指尖摩挲着拓跋仪刚呈上的奏折,忽然展颜一笑。

“拓跋卿家这笔字,倒是深得《赫连碑》的神韵。”她将奏折微微倾斜,对着殿外天光一照,“可惜临的是残本,这笔势......终究刚劲有余,却失之格局。”

话音未落,已有内侍捧来锦盒。她随手掀开,露出里面泛黄的碑帖。

“说来也巧,北境王前日刚献上《赫连碑》全本。卿家若有意,不妨拿去参详。”

女帝这番话,看似品评字帖,实则暗嘲拓跋仪心胸狭隘,看不清局势。

而她轻描淡写提及北境王献帖,既昭示军权在握的底气,又暗含警告之意;最后以赠帖之举彰显君王气度,又不着痕迹地拉拢拓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