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1 / 1)

“阿姐这话......我听不明白。”三娘细眉微蹙,丝线缠在指节上,无意识地绕了一圈又一圈。

何年也不兜圈子,挑明道,“上回陛下宿在庄妃处时,你以腹痛之症引陛下过来。外人只当是争宠的手段,可你心里清楚,疼到冷汗涔涔的模样,如何侍寝?”

三娘倏然收声。

她记得那碗让五脏绞痛的汤药,记得在龙榻上蜷缩发抖的自己。

长姐说生病示弱是替父兄缓解与天子的关系,她便吞了药;长姐说要挑拨韩舒妃与庄妃的关系,她便去上眼药。

她这般听话,是因为她想借着腹痛之症,避免侍奉天子。也乐见这些妃子抢夺陛下的圣心,争夺天子的恩宠......

外人看似争宠的举动,她私心里是用来避宠的。

但这点子私心,居然被长姐看穿了。

“阿姐......我......”

三娘攥紧裙裾,丝缎在掌心皱出凌乱的纹路。她慌忙垂下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心底对天子并无情意,明知避不开承恩,却也要借这腹痛之症,引来天子怜惜的同时,也少经些床第折磨......

这些隐秘心事,她不能对旁人说,更不能让任何人瞧出端倪。

何年见她紧张,抬手轻轻落在三娘肩上,掌心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我说了,有时候真相不重要,旁人看到的,你自个心里认定的,才是最重要的。”

她倾身贴近三娘耳侧,温热的呼吸如羽毛般轻拂,嗓音低柔却字字清晰,“你尽管做个想要争宠,身子却不争气的可怜人。但要记得,疼要疼得真,弱要弱得巧......明白么?”

“妹妹记下了。”三娘垂眸应声,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落阴翳。

她对这位嫡姐始终怀着复杂心绪。自小长姐便对她百般刁难,新裁的罗裙总要泼上茶渍,母亲新送的珠钗也会被她砸碎......可每当看见嫡母待自己比亲生女儿还要亲厚时,她也确实对长姐心存愧疚。

现在长姐要她往后安分守己,韬光养晦,这是她最擅长的事情,自然无不应是,连眼角眉梢都透着恭顺。

何年凝视着妹妹温顺的模样,眼底暗芒流转。

这个看似逆来顺受的妹妹,总在关键时刻显露出令人意外的执拗。就如这次选秀,明明对侍奉君王万般抗拒,却偏偏选择踏入这深宫禁苑。更教人玩味的是,每每听从她吩咐时,那低眉顺目间,总暗藏着为自己谋算的机锋。

“我走之后,你须谨记......”她扣住三娘的手腕,郑重交待道,“一定要远离宋檀,不要听他蛊惑,不要与他有任何牵连。”

三娘睫羽轻颤,眼中疑惑一闪而过,却也点了点头。

何年交待完所有事情,这才稍觉心安。

三娘的姻缘和命运,显然因为庆帝选妃,而发生了变故。这深宫处处是吃人的陷阱,她能做的,不过是让三娘在这暗流汹涌中,暂且寻个安身立命的位置罢了。

辞别三娘后,何年沿着朱红宫墙徐行。

冬日斜阳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绣鞋踏在未扫的积雪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拢了拢银狐毛滚边的斗篷,朝郑淑妃所居的毓庆宫方向行去。

近来郑淑妃圣眷日隆,却总以各种由头推拒她的拜访。不是正在小憩,便是身子不爽利,连嫔妃们每月一次的御花园赏梅宴,她都寻了借口缺席。

这般刻意的疏远,更叫何年心中生了疑窦。如今奉旨归省,临行前总要探个明白才是。

何年行至毓庆宫前,檐下冰凌如刀,折射着冷冽天光,将朱漆宫门映得森然。

“李夫人怎的这时来了?”郑淑妃身边的大宫女彩衣匆匆迎出,脸上堆着笑,眼角却绷得紧,“娘娘昨夜侍奉圣驾,方才歇下......”

“我后日便要随军北上,今日须得出宫。”何年将冻得微红的指尖拢进袖中,取出个石榴多子纹的香囊,金线在雪光下熠熠生辉。

“临行前特来辞别,想将这求子香囊悬于娘娘榻前,全了这番情谊。”

春桃盯着香囊上栩栩如生的石榴籽,喉头动了动。

宋勾当的警告言犹在耳,可李夫人往日赏下的胭脂水粉、时新花样,哪样不是她们这些宫婢求都求不来的?娘娘私下里也常说,这宫里就数李夫人最是体贴。

“夫人稍候。”她终是福了福身,碎步退入内殿。

不多时,锦帘微动,彩衣探头道,“娘娘醒了,请夫人进去呢。”

何年款步踏入内室,内殿炭火烧得极旺,暖香扑面而来,却掩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气味。

郑淑妃半倚在填漆螺钿暖榻上,手里捧着香薰手炉。

“妹妹来了......”她眼波虚浮,声音比榻边的银丝炭还要飘忽,“我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总觉困倦......”

何年唇边噙着温软笑意,语气雪落梅枝般轻悄。

“姐姐不必起身,且好生将养着。我原不该此时来扰的,只是此去关山万里,怕再见无期,特来与姐姐道别。念及姐姐求子心切,特意绣了这石榴多子纹香袋,挂在姐姐榻前,保佑姐姐早生小皇子可好?”

“妹妹有心了。”郑淑妃勉强一笑,眼波掠过悬在床头的鎏金香球,又飞快移开。昨夜的‘长相守’早已燃尽,混着今晨新换的苏合香,该是盖住了那股子清甜。

更何况,她明日就要离京,应是察觉不出才对。

郑淑妃喉间微动,终是颔首,“有劳妹妹了。”

何年执起绣囊上前,石榴籽上的珊瑚珠映着炭火,在帐上投出点点血痕似的影。

“姐姐言重了,不过是尽些心意罢了。”

她将香囊悬在床帐金钩上,目光状似无意的落在鎏金香球上,“这香球倒是别致。”

镂空的球体缓缓旋转,溢出丝丝缕缕的甜香,像是夏日里熟透的蜜桃,浓得发腻,却带着几分糜烂的气息。

郑淑妃听她提起香球,心头一紧,护甲不着痕迹地划过锦褥,在缎面上勾出几道细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