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玄色衣角掠过他们身侧。
裴寂边跑边扯开大氅,露出里头暗纹箭袖。寒风中传来他低沉的嗓音:“备姜汤!”
洛昭寒正要把人往岸上推,忽然腕间一紧。
裴寂半跪在青石板上,小臂肌肉绷得死紧,硬是将两人拽了上来。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洛昭寒这才发觉自己抖得厉害。
“救人……”她牙齿打战,裹着裴寂扔来的大氅就要往前凑。待看清妇人面容时,喉咙里迸出半声惊叫真的是长宁伯夫人!
裴寂已单膝跪在母亲身侧。
洛昭寒见他解了妇人腰带,拇指抵住下颌轻轻上抬,动作娴熟得不似寻常官家公子。
更奇的是他竟俯身贴耳细听,继而双掌交叠按在妇人胸口。
“裴大人!”洛昭寒刚要提醒这于礼不合,却见长宁伯夫人突然呛出大口水,青紫的唇色渐转红润。她惊得忘了冷,杏眼圆睁盯着裴寂动作这救人之法简直闻所未闻!
就在这时。
初春寒风卷着碎雪扑在琉璃瓦上,长宁伯踉跄着撞开人群,锦袍下摆沾满泥水:“快!快将夫人腹中积水控出来!”
裴寂十指交叠抵在母亲心口,头也不抬喝道:“散开!”他抬眸望向涕泗横流的父亲,“渡气。”
长宁伯哆嗦着跪在青石板上,捏住发妻鼻尖时,指尖几乎掐破苍白的肌肤。
渡气声混着周遭抽气声,洛昭寒攥紧袖口后退半步这般离经叛道的救人之法,她连《千金方》都未曾见过。
“停!”裴寂厉喝骤起,掌心重重按压妇人胸膛。围观的老太医险些扯断白须:“这...这简直是…”
“成了!”褚老突然拊掌大笑。
众人定睛望去,长宁伯夫人眼皮颤动,喉间猛地呛出混着血丝的积水。裴寂仍维持着按压姿势,直到母亲蜷身剧咳,才不着痕迹地松开渗血的指节。
洛昭寒望着他浸透的月白锦袍,忽然想起三日前裴寂在朱雀街策马拦下惊车的模样。
那时他亦是这般,救下人后便悄然退至阴影处,仿佛满城赞誉都比不得檐角融雪惹他注目。
“洛姑娘留步!”褚老扯住她湿透的袖摆,“至少换身干净衣裳…”
“不必。”洛昭寒裹紧外袍退至廊下。方才裴寂替母亲渡气时,她分明看见他腰间悬着端王府的玉珏。
那夜误会犹在眼前,她不愿再与这位新晋权臣扯上干系。
褚老急得跺脚:“好歹等裴寂送你回府?”
“前日他帮了我一个大忙,今日我还他一报。”洛昭寒解下佩玉置于石栏,“两不相欠,告辞。”
玄色披风掠过梅枝时,裴寂正俯身搀扶父亲。
他余光瞥见那抹即将消失的衣角,忽然将药瓶塞进太医手中:“劳烦。”
“哎!裴大人!”太医捧着金疮药愣住。檐角铜铃叮当乱响,裴寂已穿过月洞门疾步追去。
洛昭寒方踏出垂花门,忽觉腕间一紧。
裴寂掌心还沾着母亲咳出的血沫,力道却轻得像握片羽毛:“姑娘留步。”
“裴大人这是作甚?”她甩开手后退,后腰抵住冰凉的石狮。方才救人的凛然之气犹在眼前,此刻他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墨色。
“药。”裴寂递上青瓷瓶,袖口暗纹洇着水痕,“寒潭水毒,三日连服。”
洛昭寒怔然抚向后颈,果然触到细密红疹。难怪方才施针时指尖发麻,原是被寒毒侵了经脉。
她抬眸欲问,却见裴寂正用帕子慢条斯理擦手那方素帕赫然绣着她半月前遗失的玉兰!
“你!”她耳尖腾地烧红,正要发作,忽听墙内传来长宁伯的嚎哭:“阿寂!你娘又昏过去了!”
裴寂神色骤变,转身时不忘将药瓶塞进她掌心。洛昭寒望着他疾奔的背影,忽见那方帕子飘飘荡荡落在雪地里。
……
暮色四合,洛昭寒踏出长宁伯府朱漆大门时,檐角灯笼正被北风吹得打转。
她眯眼望着空荡荡的街面方才围得水泄不通的御林军,此刻连片盔甲残影都不剩。
“姑娘当心脚下。”丫鬟扶着她踩上石阶,话音未落突然噤声。
街角暗处影影绰绰聚着十几人,正是先前作鸟兽散的伯府亲戚。
这会儿见火势熄灭,又探头探脑想往府里蹭。
洛昭寒冷笑出声。这些人前世在裴寂落难时落井下石的嘴脸,她可记得真切。
如今倒好,连装模作样都省了,活像闻到腥味的鬣狗。
“回府。”她拢紧身上半湿的披风,青石板路上洇开串水渍。
转角处马车静静停着,车辕上却不见车夫踪影。洛昭寒心头突地一跳:“春喜?”
往常早该蹦跳着迎上来的丫头毫无动静。
车帘被夜风吹起一角,露出里头黑黢黢的轮廓。
洛昭寒指尖扣住袖中银簪,靴底碾过碎石子发出轻响:“春喜!”
“喀嗒”一声,车帘突然掀起。
谢无岐倚着厢壁冲她笑,玉冠在阴影里泛着冷光:“昭昭好大的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