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冷笑,从她唇间逸出。
……
裴寂捏着那张烫金请帖,指关节都泛了白。
烫手,真烫手。
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就闪回上个月那场堪称奇耻大辱的画面武威将军府那扇门在他面前“哐当”一声甩上,差点拍扁他的鼻梁。
而在这之前,他,堂堂大理寺少卿,是被谢无岐那莽夫,像拎一只不听话的猫崽子似的,揪着官袍后脖领子,硬生生从人家府邸里给“请”出来的!
那“请”字,谢无岐说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喷出来的唾沫星子都带着血腥味儿。
自打那天起,裴寂就绕着武威将军府的地界走,连带着对谢无岐那名声在外的未婚妻柳月璃,更是彻底没了丁点想法。
躲都来不及,谁还上赶着找晦气?
可眼前这张请帖,明晃晃地躺在书案上,落款正是那三个让他后槽牙发痒的字:谢无岐。
地点约在城南闹市口的“一品香”茶楼,雅间“松涛”。
鸿门宴!
这绝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裴寂心里直犯嘀咕。
他跟谢无岐?那点可怜的交情,早在对方把他扫地出门的那一刻就彻底喂了狗。
这莽夫突然摆什么和头酒?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他谢无岐终于想起来要给他裴寂赔罪了?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裴寂自己掐灭了。
呵,赔罪?指望谢无岐的脊梁骨弯下来道歉?除非西京城的护城河水倒流!
心里骂归骂,裴寂还是换了身不打眼的常服,揣着一肚子警惕和疑惑,踩着点儿到了“一品香”。
“松涛”雅间在三楼最里头,僻静是够僻静,可裴寂越往里走,越觉得这安静得有点瘆人,连个端茶送水的伙计影子都瞧不见。
雅间的门虚掩着,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一股浓烈的茶香混着某种冷硬的铁器味道扑面而来。
雅间陈设倒是雅致,紫檀桌椅,墙上挂着山水画。可裴寂的目光,瞬间就被牢牢钉在了正中央那张宽大的茶桌上。
茶桌正中央,没摆茶点,没放香炉。
赫然横放着一柄刀!
刀鞘乌沉沉的,看不出材质,但那股子吸光的暗沉感,透着股说不出的凶戾。
刀柄是上好的缠丝乌木,打磨得光滑油亮,一看就是常年被人握在手里摩挲的。最扎眼的,是那柄刀出鞘了半寸!
露出的那截刀刃,窄、薄,刃口在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下,凝着寒气,冷飕飕的,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雁翎刀!
军中悍将近身搏杀的利器!
裴寂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后背的寒毛“唰”一下全立起来了。
这玩意儿摆在这儿,比一百个谢无岐拍桌子瞪眼还吓人!
这哪是请喝茶?这是摆明了要给他下马威,是无声的警告!
他强压下喉头的干涩,视线从刀上艰难地挪开,看向桌后坐着的人。
谢无岐。
这煞星今天没穿他那身标志性的将军常服,换了身墨蓝色的锦缎劲装,衬得他肩宽背阔,像一头暂时收起了爪牙的猛兽。
他一条胳膊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刀鞘。
那“笃、笃、笃”的声音,敲在裴寂紧绷的神经上。
听到推门声,谢无岐撩起眼皮看过来。
那眼神,锐利得像淬了毒的针尖,在他脸上刮了一遍。
嘴角扯了扯,勾起一个绝对称不上友善的弧度。
“裴大人,”谢无岐开口了,低沉沉的,像贴着地皮滚过来的闷雷,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沙哑,“稀客啊。还以为裴大人贵人事忙,瞧不上我这粗人摆的粗茶呢。”
“粗茶”两个字,咬得格外重,眼神瞟了一眼桌上那柄杀气腾腾的刀。
裴寂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就顶上了脑门。
装!接着装!他强压着怒意,脸上硬是挤出点大理寺审案时惯有的平静,撩袍在谢无岐对面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谢将军相邀,裴某岂敢不来?”裴寂的声音四平八稳,听不出情绪,“只是不知将军今日摆下这茶局,又亮出这等军中利刃,是何用意?”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那半截出鞘的寒刃上。
谢无岐像是没听见他话里的刺儿,反而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笑得那叫一个瘆人。
他身子微微前倾,那只敲着刀鞘的手停了下来,屈指,在靠近刀柄末端的某个位置,“嗒、嗒”敲了两下。
“用意?”谢无岐拖长了调子,眼神里那股玩味更浓了,直勾勾地盯着裴寂,“没啥大用意。就是得了件新玩意儿,心里头欢喜,想找裴大人您见多识广,给掌掌眼,品鉴品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