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不过说了几句实话。”章姨娘笑着把汤匙喂过去,“要怪就怪那丫头太会装相,您没瞧见大公子说洛家要倒时,她眼皮跳得多厉害?”
烛火爆了个灯花。
谢将军突然抓住她手腕:“你看清了?”
“妾身眼神好着呢。”章姨娘顺势坐到他膝头,“那会子大公子说要举证,她手指头都快把帕子绞烂了要妾身说,这里头指不定有什么蹊跷。”
窗外忽然刮起大风,卷着沙粒拍打在窗纸上。
谢将军望着摇曳的烛火,突然想起儿子手臂上那道诡异的伤疤结痂的皮肉下,隐约能看到未愈的新伤。
……
抚远将军府正厅。
洛昭寒把前世记忆当作昨夜噩梦,从头到尾讲给洛鼎廉夫妇听。唯有嫁进谢府后那些难眠的夜,和别院与谢无岐惨烈的厮杀,被她悄悄咽回肚里。
红木雕花椅上的茶盏凉透了,洛鼎廉夫妇半晌没出声。
洛昭寒攥着绣帕急道:“爹爹娘亲,女儿绝无半句虚言!今日从柳月璃房里搜出来的书信就是铁证!”
“定是老天爷不忍看咱们洛家蒙冤灭门,才托梦给女儿示警。那谢无岐如今举止反常,女儿怀疑他也得了机缘。此人心机深沉,往后不得不防啊!”
少女急切的声音在厅内回荡,鬓边珠钗随着动作轻晃。秦婉突然起身,洛昭寒刚要张口就被揽进温软的怀抱。
“娘信你。”秦婉声音发颤,手指抚过女儿后背,“娘只是想着,若真如梦中那般,我们早早去了,留你独自背负血海深仇。”
洛昭寒浑身一震,眼泪砸在母亲绣着缠枝莲的衣襟上。她明明刻意隐去自尽的结局,可至亲之人总能看到最深处的伤口。
“我的昭昭最要强,若真无路可走,怎肯独活?”秦婉红着眼眶轻拍她后背,“光是想想这些,娘的心都要碎了。”
洛鼎廉宽厚的手掌抚上女儿发顶。他征战沙场二十载,此刻竟像拍幼时哭闹的小丫头般轻柔。虽然这事听着玄乎,可女儿从来不是信口开河之人。
老将军盯着案几上那叠书信,眼底寒芒乍现。谢家竖子自然没本事布这么大的局,但既然得了警示......
“老爷夫人!”春喜提着裙角冲进前厅,瞧见抱作一团的母女俩又刹住脚。
小丫鬟喘着气把谢府门前的情形说了,说到谢无岐抱着柳月璃被赶出门时,杏眼里都是亮晶晶的笑。
秦婉捏着茶盏冷笑:“当咱们将军府的姑娘是菜市口的白菜呢?”
永昌伯府出来的嫡女说话向来泼辣,“要我说,等会谢家来人直接拿扫帚打出去!”
“夫人说得是。”洛鼎廉摸着下巴短须点头,“不过谢安奉那老小子若来,为夫倒要看看他能吐出什么象牙。”
到底是相伴二十年的夫妻,秦婉立刻听出弦外之音。谢安奉能当机立断把儿子赶出府,可见态度。再想到女儿说的谢安奉“短命”二字,怕是内里另有蹊跷。
洛昭寒抹了眼泪抬头,正瞧见爹娘这番眉眼官司,忍不住破涕为笑。
前世爹娘总说她性子像娘,可这夫妻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默契,她怕是再活两辈子也学不会。
……
洛府正厅的铜漏滴到第三刻时,谢将军的佩刀在紫檀木椅上硌出深痕。谢夫人盯着博古架上那尊翡翠貔貅,耳边忽然炸开秦婉的冷笑:“难为谢夫人还记得我们将军府的门朝哪开。”
锦缎帘子哗啦掀起,秦婉扶着丫鬟的手迈过门槛。
谢夫人忙堆起笑要起身,却被对方一个眼风钉在原处黄花梨圈椅上的锦垫不知何时撤了,硌得她尾椎生疼。
“昭昭她刚喝了安神汤。”秦婉捏着帕子压眼角,“谢夫人要是真心疼她,就该管好自家儿子。”
话没说完,里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洛昭寒裹着月白斗篷撞开珠帘,发间赤金步摇乱晃:“娘,外头可是谢家来人了?”她鼻尖通红,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刚哭哑了嗓子。
第9章 搭好戏台子
谢夫人眼睛一亮。
少女松垮的云鬓下,眼尾还凝着未拭净的泪痕,素日里明艳张扬的眉眼此刻耷拉着,活像被雨打蔫的海棠花。
她急步上前要抓洛昭寒的手:“好孩子,伯母替无岐给你赔不是。”
洛昭寒触电似的缩回手。前世这双手给她端过掺着砒霜的燕窝,此刻被碰到的地方仿佛爬过百足蜈蚣。
“伯母请回吧。”她故意让声音发颤,“婚书既已撕了,从此不相往来!”
“撕了还能重写!”谢夫人急得拔高嗓门,“无岐那是被狐媚子魇着了!等老爷打断他的腿!”
“谢夫人慎言!”秦婉拍案而起,“我们寒姐儿可不是捡破烂的!”
谢将军的刀鞘重重磕在地上。
洛昭寒余光瞥见父亲藏在屏风后的玄色衣角,突然扶着案几晃了晃。
“昭寒!”谢夫人趁机攥住她手腕,“你打小就爱跟无岐赛马比箭,去年围猎时他替你挡过狼,这些情分可不能一笔勾销。”
秦婉突然掩面啜泣:“我苦命的儿啊……”
谢将军终于按捺不住从屏风后转出,腰间玉带撞得叮当响:“谢某教子无方,今日特来赔罪!”
“谢将军是要拿军功压人?”洛鼎廉洪钟般的声音震得梁柱微颤。
他大马金刀往主位一坐,“令郎当众羞辱我女,谢夫人倒来演什么慈母戏码!”
谢夫人脸上火辣辣的,指甲掐进掌心才没破功。她觑着洛昭寒松垮的衣领那里隐约露出半枚牙印。这发现让她心跳如擂鼓:若能让洛昭寒亲口承认对无岐余情未了......
“寒姐儿。”她放软声调,“伯母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玫瑰酥,是你及笄那年,无岐特地去买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