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张花朵低低应了一声,嘴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真实感?多么讽刺。她最终把所有的苦涩、委屈和那个冰冷的真相,连同那句关于“素素”的疑惑,一起狠狠地咽回了肚子里。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徒增烦恼罢了。她现在有更多沉甸甸的疑问,比如那个“素素”,比如父亲的遗嘱,比如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哪一个都比她和金一川那点破事重要得多。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毛鸿宾顶着一头乱发,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个游魂一样晃了进来。他看看相对无言的父女俩,又看看墙上的挂钟,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声音含混不清:“哟……二位爷,深更半夜在办公室里开情感座谈会呢?要么赶紧睡大觉,要么就发发慈悲,把老刘他们急等着要的那份投资人最终意向名单给我整出来?你们看着办吧……反正我是不行了,天王老子来了我也得睡会儿……”他说着,脚步虚浮地就朝沙发走去,一副随时要就地阵亡的架势。

“去去去!赶紧睡你的!”张风帆被他这惫懒样逗得也忍不住笑骂了一句,揉了揉同样发沉的额角。酒精的后劲和连日的疲惫排山倒海般袭来。

“那您二位赶紧休息吧!”张花朵立刻抓住这个脱身的机会,忍着腿上的不适,尽量快步往外走,“毛叔您放心,投资人名单我已经在弄了,明早开会前,保证整得明明白白放您桌上!我出去沙发上眯会儿就行!”话音未落,人已经闪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第161章 突然

七月的天气,说风就是雨。张风帆也是一样,忽然就从外面回来,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资金到位了!最后一笔,大头!”他的声音洪亮,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收拾东西!立刻!马上去车叶县!实地勘景,最后确认!”

整个工作室的人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瞬间从午后的慵懒中弹射起来,键盘敲击声、电话联络声、文件翻动声汇成一片紧张的嗡鸣。大家对此习以为常,张导的灵感风暴和工作节奏,向来是刮到哪儿算哪儿,跟上就对了。

只有张花朵,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工位上,手里捏着的一份道具清单差点掉在地上。去……车叶县?现在?她茫然地抬头,看向那个站在办公室门口的张风帆。

还没等她消化完这个爆炸性消息,手机“叮”地一声脆响。她低头一看,是航空公司发来的电子登机牌她的名字赫然在列!航班就在三小时后!

“张导!”张花朵猛地站起身,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咱们……咱们不能这么随心所欲吧?!”电影筹备千头万绪,剧本围读迫在眉睫,各项计划表排得满满当当,哪一项不需要按部就班?他倒好,一个念头兴起,就要上演千里奔袭!

张风帆正对着路过的制片主任老刘嚷嚷:“老刘!赶紧联系金一川、闫涛他们!剧本围读会,下周一!务必把人给我摁在会议室里!”老刘端着那个万年不离手的保温杯,波澜不惊地点点头:“行,知道了,我来安排。”那副司空见惯的模样,看得张花朵一阵气闷。

听到女儿的抗议,张风帆这才转过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兴奋:“哎呀,花朵,就两天!就去看看,摸摸底,心里踏实!很快的!”他仿佛觉得这理由无比充分,还嫌不够似的补充道,“灵感这东西,就得趁热打铁!”

张花朵绝望地看了一眼时间:周五下午三点。从燕北到那个鸟不拉屎的车叶县,需要先飞两个半小时到晋宁,再转三小时绿皮火车,最后还得在崎岖山路上颠簸两小时汽车!现在呢?只有飞机票,后续的火车票、汽车票呢?住哪儿?吃什么?

“张导!酒店还没定!火车票汽车票都没着落呢!这……”她试图用成年人的理智唤醒这位大导演的“任性”。

话音未落,张风帆那个笑容憨厚、行动却异常敏捷的贴身助理吉小良已经像影子一样出现在她身边,手里还拿着张风帆的公文包。“花朵,别担心这些!”吉小良笑得一脸“小场面”的淡定,“路我熟,票上车补都行,车到山前必有路嘛!至于住的地方……”他压低声音,带着点“探险”的神秘感,“张导不喜欢住酒店,咱就住当地老乡家里,干净,暖和,还能体验风土人情,多好!”

住……老乡家里?张花朵眼前一黑,差点厥过去。在她的认知体系里,出门在外,尤其是有工作任务的出差,行程规划、住宿预订、交通衔接,那必须是铁板钉钉,一丝不苟!张风帆这伙人,简直是……

“行了行了,别愣着了!”张风帆大手一挥,像赶小鸡似的,“赶紧去收拾东西,电脑带上!一小时后楼下集合出发!”说完,他风风火火地又扎进了隔壁会议室,大概是去交代其他工作了。

吉小良麻利地把电子机票信息转发给张花朵,小声解释:“高指也跟咱们一趟飞机。毛总……他得赶下一班,估计也就晚半个小时,说要先去见个朋友。”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张导拿到剧本初稿那会儿,自己就悄悄跑去过一趟车叶县了。后来才带着我们几个又跑了几次。这次啊,是心里有谱了,想带你也去看看,再确认几个空镜……”

张花朵看着手机屏幕上那航班信息,又看了看会议室紧闭的门,一股无力感夹杂着奇异的兴奋涌上心头。她百分百不认同这种“脚踩西瓜皮,滑到哪儿算哪儿”的工作方式,但对父亲这种近乎偏执的、对作品根源地的执着和敬畏,却又打心底里钦佩。

“哎……行吧。”她认命地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呢?跟呗!那个在小说里被描绘得神秘、悲怆、充满未解之谜的车叶县,她确实从未踏足。内心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牵引力,早已盖过了对混乱行程的抱怨。

不过,作为女孩子,基本的体面还是要的!她立刻抓起手机,拨通了那个永远处于“半躺平”状态的哥哥张花强的电话。

“喂?强哥!江湖救急!”电话一接通,张花朵就压低了声音,语速飞快,“赶紧的,去我房间柜子里,把那套黑色的运动服给我装好!对对,就是那套耐脏又舒服的!送到工作室来!急用!叫个闪送也成。”

电话那头传来张花强懒洋洋的声音,背景音是某个综艺节目的喧嚣:“又不回家?我的烧鸭饭刚送来……大小姐,您又闹哪出啊?”

“老爸发疯,要去车叶县勘景!机票都买好了,一小时后出发!”张花朵急得跺脚。

“去哪儿?!”张花强的声音瞬间拔高,背景的综艺声戛然而止,显然是按了暂停键。

“车!叶!县!”张花朵一字一顿地重复。

“卧槽!”电话那头传来张花强一声夸张的、带着破音的尖叫,“为什么啊?!这么突然?!他脑子被门挤了?大周末的?!”

“说是勘景,最后确认……”张花朵无奈解释。

“又勘景?!”张花强在电话那头嚷嚷起来,语气笃定,“他不是早就去过了吗?!我记得清清楚楚,就今年冬天,腊月里,那天下着大雪!他神神秘秘的,大半夜让我开车送他去机场!后来他和毛叔又去了几次,还让我收拾了几件厚衣服给他快递过去!”

“什么?!”这下轮到张花朵震惊了,“他去过好几次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的大小姐哟!”张花强的声音充满了“窦娥冤”,“您那会儿多忙啊!春节品牌大战,您老人家冲锋陷阵在第一线,披星戴月,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跟你说这个干嘛?你听得进去吗?有那功夫吗?再说了,花俏那丫头片子都知道心疼老爸,往工作室送过几次爱心汤呢!就您,这位日理万机的大忙人,现在终于二十四小时贴身跟着老爸转悠了,总算知道他老人家工作起来有多‘随心所欲’了吧?嘿嘿嘿……”电话那头的笑声贱兮兮的,带着点“看吧,你也有今天”的小得意。

张花朵被噎得说不出话,心里却翻江倒海。原来父亲早已数次踏足那片土地……他独自一人,或者带着核心团队,在寒冬腊月,在那个埋葬了他父亲和无数谜团的地方,究竟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这次执意带她同去……又意味着什么?

时间紧迫,容不得她细想。她对着电话咬牙切齿:“少废话!衣服!赶紧送!不然我告诉老爸你上个月又把他书房里那个乾隆粉彩小碗‘借’出去显摆了!”

“得令!马上到!姑奶奶您嘴下留情!”张花强的声音瞬间正经,电话被利落挂断。

张花朵放下手机,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车叶县……那片笼罩着历史迷雾和张家伤痛的土地,正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向她张开了怀抱。

第162章 小酒

一路辗转,当那辆沾满泥点子的七座商务车最终驶入车叶县新铺的柏油路,停在县城边缘一栋不起眼的五层小楼前时,已是凌晨两点。

夜色如墨,却掩不住这座小县城的蜕变。

霓虹灯招牌在远处闪烁,新修的商铺林立,空气中飘荡着烧烤摊的烟火气和隐约的流行乐声。

这与张花朵脑海中小说里描绘的、那个五十年前被悲剧撕裂的、只有漫天黄土和绝望沟壑的荒芜之地,已然是云泥之别。

时光的巨手,早已将沧桑抚平,覆上了世俗的繁华。

张风帆率先拉开车门,脚步带着一种熟稔的轻快,径直按响了小楼略显陈旧的防盗门铃。片刻,门内灯光亮起,一个精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老者约莫七十多岁,个头不高,皮肤是常年户外劳作留下的深褐色,皱纹深刻,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有神,透着山民特有的坚韧和洞察世事的通透。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夹克,看到张风帆,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朴实又带着点嗔怪的笑容,声音洪亮:

“风帆!又是搞突然袭击!幸好我这把老骨头睡得迟!快进来快进来!面都下锅了,就等你们!小酒也温上了,整两口?”

“党叔!”张风帆朗声笑着,那笑容是张花朵极少在父亲脸上看到的、卸下所有防备后的松弛与亲近,仿佛游子归家,“必须安排!闻到您这面的香味,魂都勾来了!”他自然地拍了拍老者的肩膀,侧身让后面的人进来。

毛鸿宾、美术指导高军、助理吉小良鱼贯而入,动作熟稔得如同回自己家。

张花朵落在最后,好奇又谨慎地打量着。

这小楼显然是自建民房,一楼右侧被改造成了明亮的小超市,24小时营业的灯牌兀自发着光,货架上琳琅满目。空气里混杂着淡淡的洗涤剂味和一种老房子特有的、略带潮湿的木头气息。

毛鸿宾笑着接话:“党叔,来得急,没顾上捎东西。不过好酒已经在路上了,快递发到您这儿,估摸着后天就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