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还穿着那件打了补丁的粗布短褂,可肩线利落,眉眼间的糙气被磨去不少,倒显得那旧衣裳也有了几分挺括的模样。
“大当家这几日是拾掇了?”蹲在墙角的老七挠了挠头,眼睛直勾勾地黏在岳瑾年身上,“瞧着比先前俊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话一落,满屋子的目光都聚了过来。丘子正用布擦着腰间的短刀,闻言“嗤”了一声,心里老大不乐意。他在丐龙帮里向来是“年轻俊俏”的代名词,
往日里弟兄们总爱拿他打趣,说他若是换身好衣裳,能去勾栏院当招牌。可这几日岳瑾年一收拾,竟隐隐有盖过他风头的意思。
他正憋着气,就听有人笑着接话:“我瞧着,大当家这是学咱们丘子呢?也开始爱耍帅了?”
丘子“啪”地把布往桌上一扔,梗着脖子哼道:“学我?哪那么容易。”嘴上硬气,心里却打鼓谁不知道岳瑾年是帮主,弟兄们多半会捧着他。
果然,岳瑾年转头看向他,嘴角噙着点笑:“那你们说说,我和丘子,谁更胜一筹?”
丘子没等弟兄们开口,先抢着道:“这还用说”话没说完,就被此起彼伏的“大当家”给盖了过去。弟兄们拍着桌子喊得热闹,连老七都扯着嗓子应和,眼里的笑意明明白白:哪有拿弟兄和帮主比的道理?
丘子闷头往嘴里灌了口凉茶,嘟囔着:“不公平,分明是我又年轻又精神。”声音不大,却被岳瑾年听了去。岳瑾年笑着摆了摆手,眼底的暖意映在灯上:“行了,兄弟们的情义我记着。往后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弟兄们。”
这话刚落,门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半大的小孩探进头来,手里攥着张折叠的纸条,怯生生地说:“是……是太傅家的千金让我送的,说给岳当家。”
岳瑾年接过纸条,从怀里摸出几分碎银递过去。小孩攥着银子跑了,他展开纸条,原本带笑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林菲菲不见了!”他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急。
“谁?”丘子凑过去,刚想问清楚,就见岳瑾年把纸条揉成一团,沉声道:“牵缘阁的老板。”
“那咱们这就去找?”丘子伸手就要拿墙角的长刀,却被岳瑾年按住了胳膊。
“还不知道消息真假。”岳瑾年扫了眼满屋子的弟兄,“我先去打探,你和弟兄们守好这里。”顿了顿,又加重语气叮嘱,“我不在的时候,谁也不许轻举妄动,等我回来再做打算。”
弟兄们纷纷应着“知道了大当家”,岳瑾年又看了丘子一眼,才转身大步走出土坯房,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的暮色里。
他刚走没一盏茶的功夫,屋里忽然起了动静。先前一直缩在角落没说话的一个汉子“啪”地拍了下桌子,粗声粗气地说:“凭什么他说让等就等?咱们就得当傻子似的在这儿干坐着?”
丘子心里“咯噔”一下。这汉子是上个月才入帮的,叫赵三,平日里闷不吭声,今天怎么突然炸了毛?他悄悄抬眼打量,见赵三正斜着眼扫过众人,眼神里带着股说不出的戾气。
起初弟兄们还愣着,没人接话。
赵三又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像根针似的扎进人耳朵里:“弟兄们,咱们跟着大当家,图的是什么?不就是混口饭吃,养家糊口吗?可他呢?如今自己收拾得光鲜,遇事就一个人跑了,何曾真为咱们考虑过?”
屋里静得能听见油灯燃芯的“噼啪”声。
老七张了张嘴,想说“大当家不是那样的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赵三说的“养家糊口”,戳中了不少人的心事。
赵三见众人神色松动,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告诉我,这样的大当家,咱们还能跟着?想不想反了,自己说了算!”
“想!”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想”字就像滚雪球似的传开,几个年轻气盛的弟兄已经攥紧了拳头,眼里冒着火。
丘子后背冒起冷汗。他知道不能再等了,得赶紧去找岳瑾年报信。可他刚悄悄往后挪了半步,就被赵三盯上了。
“那小子想跑!”赵三指着丘子,凶神恶煞地冲众人喊,“他是大当家的心腹,是叛徒!留着他,等大当家回来,咱们都得掉脑袋!弟兄们说,该怎么办?”
弟兄们被他一吼,顿时懵了,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应声。丘子表面上没动,手却悄悄摸向了腰间的短刀先前他总觉得自己年纪小,在帮里靠的是岳瑾年照拂,可这一刻,他知道自己不能慌。
赵三见众人犹豫,又高喊道:“留着他就是留祸根!杀了他!”
“杀了他!”不知是谁跟着喊了一声,紧接着,附和声越来越响。丘子攥紧了刀,手心全是汗,眼看着赵三已经撸起袖子,朝着他大步冲了过来。
“救命!”丘子忽然喊了一声,身子往后缩了缩,故意装出吓破胆的样子。赵三见状更得意了,狞笑着伸手就要抓他的胳膊就在这一瞬,丘子猛地抬起头,眼里哪里还有半分惧色?他手腕一翻,短刀“噌”地出鞘,寒光一闪,直接抹过了赵三的脖颈。
“噗通”一声,赵三捂着脖子倒在地上,鲜血溅了丘子半边脸。满屋子的弟兄都傻了,刚才还喊着“杀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瞪着眼看着丘子,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丘子没敢耽搁,趁着众人愣神的功夫,抹了把脸上的血,转身就往破窗户冲。他一脚踹开朽坏的窗棂,翻身跳了出去,只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土坯房,和油灯下那些茫然又惊恐的脸。
风还在刮,只是这一次,吹在身上竟带着几分刺骨的冷。
第46章 寻踪因信至
日头升到了头顶,金灿灿的阳光泼在青石板路上,连太傅府门前那对石狮子的鬃毛都照得发亮。
岳瑾年站在朱漆大门外,指尖攥着那张揉得发皱的纸条,眉头拧得像打了个死结他赶了半日光景的路,满脑子都是林菲菲可能遇险的事,此刻见着送信的顾莞芝,脸上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顾莞芝正坐在门内的石凳上摆弄着腰间的玉佩,听见脚步声抬眼一瞧,先是扫了眼岳瑾年的脸,随即又撇了撇嘴。这男人眉眼倒是周正,鼻梁高挺,下颌线也利落,可比起她的砚辞哥哥……差得远了。
她轻哼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岳瑾年听见:“长得倒是有几分模样,可惜了,连我砚辞哥哥三分之一的气度都及不上。”
岳瑾年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这话,脚步顿了顿,心里那点急火顿时窜了上来。他本就不是耐着性子哄姑娘的人,当下便沉了脸:“我说你这妞儿看着也算清秀,怎么一开口就说不出人话?”
“你!”顾莞芝猛地站起身,手指着岳瑾年身上那件虽干净却仍有补丁的短褂,柳眉倒竖,“是你有求于我,还懂不懂规矩?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岳瑾年揉了揉发沉的脑壳,懒得跟她计较这些:“行,算你有理。说吧,为什么要诓我说林菲菲不见了?”
“我没有诓你!”顾莞芝梗着脖子,语气硬邦邦的,“牵缘阁我去看过了,门锁着不说,连她常带在身边的那只玉簪子都落在窗台上,怎么可能是假的?”
岳瑾年挑了挑眉,往前凑了半步:“就算她真不见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打听了那么多事,总该知道我和她不算熟。”
顾莞芝忽然笑了,眉眼弯成月牙,晃得岳瑾年有些发懵。她早就让下人把牵缘阁的事打听透了前阵子莲儿闹上门,是他出面解的围;她偶尔路过牵缘阁,也见过他坐在窗边和林菲菲说话,虽不知道说什么,可那眼神瞧着就不一般。
岳瑾年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只看她笑得没完没了,耐心渐渐磨没了:“你对着谁笑呢?这招对我没用。”他心里装着人,旁人再怎么笑,也入不了他的眼。
顾莞芝收了笑,慢悠悠地说:“我对牵缘阁的事,不说了如指掌,也打听了七七八八。你猜我为什么找你?”
岳瑾年想起前阵子,莲儿到牵缘阁大闹,闹得满城风雨的事,心里大概有了数,却还是问道:“你为什么要帮她?”
“那日她拿了我一大箱子金银珠宝,”顾莞芝说得坦然,“转头就分成了两大箱子,让我的人给她大张旗鼓的抬回去。街上的百姓们见了,都夸太傅家的千金真是难得的好人呢。”
岳瑾年听得眉头皱得更紧了这谁家的千金?就因为旁人夸了句“好人”,就寻他来帮忙找人?难怪林菲菲能从她这儿“拿”走东西,怕不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顾莞芝见他这副表情,眉头也锁了起来:“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不赶紧去找她?再晚些说不定真出什么事了!”
岳瑾年这才反应过来,心里那点急火又燃了起来,嘴上却难得说了句软话:“多谢你给我送这个机会。”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