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 / 1)

“啪嗒”一响,姜葵飞身落进一只小船。

她已经逃离了画舫很远,甩开了追逐自己的父兄,跟随着红纱舞女在一只只小船间来回跳跃,最后来到了停靠于江心沙洲的小船上。

江心沙洲上无人,空荡荡的小船飘浮在漆黑的水面上,起伏的浪花随着风声,一下一下地拍打在船身,发出沉闷的响声。

夜深了,江风透着寒意,吹远了如潮的人声。烛火渐次黯淡了,寂寂星光照亮了小船上对立的两人。

红纱舞女站在船首,回过头来,一把扯下面纱,露出一个哀伤的笑容。

美人如剑,剑如美人。她的美像是古老的剑褪去了寒光,还锐利着,却正在苍老。

她慢慢坐下来,抱着她的剑,靠在船帮子上。剑舞时的英气消失了,笼罩着她的是一种英雄迟暮般的忧郁,像有一团散不去的乌云盖在她的身上。

“江少侠……”她喃喃地说。

江风拂动她的鬓发,那一把青丝里,竟然掺杂着许多灰白的头发。那样一张年轻的脸,却浮现出了不符年龄的老态。

姜葵望着她,低声问:“说吧,你要杀谁?”

风从江面上呼呼地卷过来。

红纱舞女没有回答姜葵的问题,而是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

“江少侠,我太缺钱了,太缺钱了……”她的声音沙哑,“再买不到参茸,小尘就要病死了……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不然此时我已经动手了……”

“阿蓉,你成功不了的。”姜葵看着她,“场上有高手。若是我没有阻止你,你在准备动手被人发觉……小尘就没有娘了。”

她是姜葵在江湖上的一位友人,人们都叫她阿蓉。十年前,她出现的那天,长安城里下着雨,淅淅沥沥。她右手握一柄青鞘的剑,左手抱一个孱弱的婴儿,大力推开鼓楼酒肆的门,长发湿透,目光森冷。她说:“我要钱。”

那时候姜葵初入江湖,还是个很嫩的女娃,正跟着师父学枪。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回过头,记住了那张明艳又冷漠的脸。

人们议论说,阿蓉出身于南方某个名门剑派,因为年少失贞于某个男人,怀上了一个叫小尘的孩子。宗门留不下这个孩子,她却舍不得他,于是离开了宗门。孩子天生孱弱,每日须用参茸吊命。参茸价格昂贵,阿蓉不会赚钱,只能凭一身武艺,接杀人的单子,以此维生。

十年前,那时候长安城里最有名的中间人还不是蒲柳先生,姜葵就已经认识了阿蓉。那时候的阿蓉比现在的姜葵还要年轻一些,她人很好,会把孩子抱给姜葵,在煎药的时候低低哼歌,脸颊被热气蒸得发红,像是少女含羞的模样。

十年过去,她的脸还很年轻,剑眉星目,骨相优越,可是一丝一缕的疲惫漫过了她的容颜,逐渐斑驳着她的美。

姜葵摘下满头的金钗步摇,一根一根摊开在掌心,然后握成一把,用力塞给她:“我身上没带钱,你先拿这些去当了,换些银子买参茸。”

阿蓉没有拒绝,她低声道了谢,收起那些簪子。她拉了拉姜葵的手,垂着眸子,用极小的声音说:“九千两银子杀温亲王谢珩。”

姜葵愣了下:“这是蒲柳先生的单子?”

据她所知,蒲柳先生从来不做与朝堂相关的生意。他接的单子大都与江湖仇怨有关,从不涉及宫廷政治。

“不是他,是近来新起的一位中间人,江湖人称‘白头老翁’,我也是第一次从他那里接单子。”阿蓉摇头,“这些天我急着用钱,却找不到蒲柳先生。”

“蒲柳先生……不在?”

“近两日,我去东角楼书坊、鼓楼酒肆以及北亭断桥寻他,都没有见到他的人……书坊的小厮说,蒲柳先生已经好几日不在了。”

姜葵微微一怔。

19 ? 挟持

◎别动。◎

蒲柳先生怎么会不在呢?

那日在陵寝里他受过伤。

难道是他的伤还没好,近日连门都不出了?

可是那应该确实只是一些不太严重的外伤。她记得他甚至不像有痛感,临走的时候还笑她的打扮,差点挨了她一拳头。

姜葵心里担忧着蒲柳先生,口中却问起另一件事:“这位‘白头老翁’,你见过他吗?”

“江少侠,你知道干中间人这一行的规矩,他们都是不露脸的。”阿蓉摇着头,“我在鼓楼酒肆里听到这笔生意的消息,次日夜里去北城墙下接的头。”

“那个人坐在一辆漆黑的马车里,隔着车门同我说话,交给了我八百两银子定金。”

“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个人并非老翁,反而相当年轻。”

这点倒是很好猜到。中间人的名号总是与他们的实际身份大为不同。蒲柳先生最初也自号“老先生”,但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他是一位年轻公子。

“据我所知,这位白头老翁做的生意与蒲柳先生的很不一样,”阿蓉继续说,“他应当是刻意与蒲柳先生划分界限,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

“蒲柳先生只接江湖上的单子,而白头老翁只做和朝廷相关的生意。涉及朝廷的都是大生意,风险大,但是赚的也多。靠着这一点,加上蒲柳先生近日常不在,白头老翁的名声忽然大了起来。”

“杀温亲王谢珩,这可是掉脑袋的生意。”姜葵轻声说。

她对谢珩没有太多印象,但是记得谢瑗望见他就眼睛一亮的模样。如果他死了,谢瑗大概会很伤心吧?

“这一单我不做了,明日便去还定金。”阿蓉起身,“江少侠,多谢你……这些簪子,换来的银子能抵一阵。等蒲柳先生回来了,我还是去找他接生意。”

姜葵点头:“好。”

“夜深了,你快回去,小尘还在等你吧?”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这几日你别抛头露面。秋日宴上有习武之人,能看出你有杀意,还是避避风头的好。”

阿蓉应了她。姜葵在小船上轻轻一踮,跃到了不远处的竹筏上,盈盈地立在水边,回身望着阿蓉撑起长杆,在一池波光里乘船远去。

等到阿蓉走远了,姜葵才转身,沿着竹筏铺就的小道慢慢走回去。夜色浓稠,客人们几乎散尽了,路上空无一人,只有浪花拍打在脚边的声音无边无际地响着。

她边走着,边想着如何同父亲交代、是否还要赴裴玥的邀约、以及有关蒲柳先生的事情。

八年前,她第一次见到蒲柳先生的那天,是一个晨光微凉的早秋。

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抱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枪,由师父带领着穿越人潮汹涌的书坊,推开二层一间雅室的雕花木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