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被皇贵妃这番话拉回神思,视线齐刷刷落在她身上,个个敛声屏气,凝神细听。

“你们想必也收到消息了,”皇贵妃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虚弱,“前些日子我佟佳一族出了些变故,我一时气急上火,昏沉了些时日,如今身子实在不济,往后怕是再难执掌这后宫大权了。皇太后年事已高,断不能再劳烦她老人家费心。这后宫之事,终究还得靠诸位姐妹一同打理才是。”说罢,她唇边牵起一抹温和却略显苍白的笑意,眼神却仔细地扫视了一遍众人面上的神情。

殿中众人无不为皇贵妃这番话惊得心头剧震。先是她素净得反常的装扮,再是这骤然放手宫权的决定,桩桩件件都透着蹊跷,让人满心疑窦。可宫权二字终究诱惑力太大,谁也不愿轻易错过,只是董佳佳等人都按捺着未发一言,反倒齐齐侧首望向贵妃,等着她先开口挑明。

贵妃心中本就疑虑重重,又带着几分审慎,见状便率先开口问道:“这……能为娘娘分忧,我等自当倾尽全力。只是宫权交接乃是大事,娘娘可曾同皇上商议过了?”

皇贵妃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依旧虚弱:“尚未。只是我如今这身子实在撑不住了,这宫权辗转来去,到头来终究要交到你们手中。我今日不过是提前知会各位一声,待今日事了,我自会向皇上禀明。”

董佳佳等人听了这话,心头的疑虑愈发浓重。皇贵妃这般做法,倒像是先同她们商议妥当,再回头知会皇上一般,实在有些不合规矩。众人暗自揣测,莫不是佟佳一族要送新人入宫,皇上有意应允,而皇贵妃不愿,两人因此起了嫌隙?她这才假意放权,想以此倒逼皇上低头?

念及此节,众人都默不作声了。毕竟宫权再好,也不值得卷入皇上与皇贵妃的暗斗之中。贵妃心思转得更快,当即委婉推辞道:“娘娘身子为重,此事不妨先同皇上商议妥当再说不迟。只要皇上应允,我等自当尽心竭力,不敢懈怠。”

而知晓内情的安嫔却轻轻嗤笑一声,那笑声里藏着几分毫不掩饰的不屑。她随即开口,话里带刺地对皇贵妃说道:“贵妃娘娘说得极是。皇贵妃娘娘若是真心要交权,自然该先同皇上商议妥当才是。再说娘娘身子不适,可曾请太医看过?太医可有说过娘娘何时能痊愈?若是这宫权刚交到我们手里,回头又被娘娘收了回去,那岂不是……”

董佳佳等人见状,不由得微微蹙眉。安嫔对皇贵妃这股没来由的敌意与隐隐的幸灾乐祸,实在透着几分反常。她看似站在贵妃一边反驳皇贵妃,言辞却句句游走在以下犯上的边缘。

可众人都清楚,贵妃与安嫔早有旧怨,以安嫔的性子,绝无可能真心与贵妃联手对抗皇贵妃。这般矛盾的举动,让众人心中疑窦丛生,实在猜不透安嫔与皇贵妃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过节。

众人原以为,此时定会是平日里与皇贵妃交好的惠妃站出来维护她,可没曾想,站出来的竟是个意料之外的人,德妃。

素来在这类场合中沉默寡言的她,此刻却忽然开了口,语气淡淡却充满威仪地替皇贵妃回怼起安嫔来:“皇贵妃娘娘此举本就是为皇上分忧。这宫权既然后来终究要交到我们手中,提前商议一二也未尝不可。皇上素来看重娘娘,这点事哪里比得上皇贵妃娘娘的身子康健要紧?况且这宫权本就是皇上交由娘娘执掌的,便是日后娘娘收回,也名正言顺。皇贵妃娘娘执掌后宫这些年,眼界心胸可不是安嫔你这般浅显的。”

安嫔听了这话,脸上顿时掠过一丝恼怒,冷笑道:“德妃果然是皇贵妃一手提携上来的,这般护主,真是忠心耿耿。只是不知四阿哥……”

话未说完,见她言辞愈发放肆,竟牵扯到胤禛身上,皇贵妃脸色一沉,厉声呵斥:“安嫔!满口胡言,实在无状!回去闭门抄经七日,好好反省!”

早已知晓皇贵妃曾吐血昏迷的安嫔,听了这话却扯出一抹带着讽刺的笑,屈身应道:“婢妾遵旨。”

这场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随着安嫔这句应承稍稍平息。皇贵妃深深看了安嫔与德妃一眼,随即转开话题,开启了下一项议事:“既然宫权之事你们暂不愿接手,那便等皇上下旨再议吧。今日召你们来,还有另一桩事。后宫皇嗣渐多,诸位姐妹侍奉皇上多年,诞育皇嗣皆有功劳。我欲向皇上请旨,为诸位姐妹请封晋位。这是拟好的名单,你们且看看,可还有遗漏?”

灵溪将名单依次传给各宫主位过目,董佳佳也细细浏览了一遍,见戴佳氏与兆佳氏的名字都在其中,心中才稍稍安定。既是为诞育皇嗣的生母请封,她自然不好再向皇贵妃提及格兰珠,这份名单上的人,确实个个都是皇嗣生母,只不过也仅有五六人罢了。

名单传阅一圈,皇贵妃见众人皆无异议,便缓缓点了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你们都是有福气的人。既已得了这份福气,往后便要好好护着,莫要稀里糊涂地蹉跎了一生。”

众人虽不明皇贵妃话中深意,却也纷纷起身,代各自宫中获封之人向皇贵妃道谢。毕竟是皇贵妃亲自为她们请封,又打着皇嗣生母的名号,皇上断不会不给这份情面。

皇贵妃交代完此事,眉宇间已难掩倦意,她望着众人缓缓说道:“我还有最后一桩事托付你们,我那位妹妹日后入宫,还请各位看在我的薄面上多加照拂一二。我身子不济,怕是顾全不周,只能劳烦你们多担待些。我明日便打算闭宫静养一阵,宫权今日既交接不成,往后怕是要乱上些时日,委屈了各位阿哥格格们。我备了些薄礼当赔罪,你们待会儿各自捎带回去吧。”

话说到这里,她已将该交代的事都说得差不多了,便对众人道:“你们退下吧。”说罢,示意嬷嬷上前搀扶,转身缓缓走入内室,只留下满殿满心震惊的众人。

皇贵妃这番最后的话,更让众人如坠迷雾。放言交出宫权,却又特意提及让自己妹妹入宫,这究竟是在倒逼皇上让步,还是已与皇上达成了妥协。再者,静养为何非要闭宫。桩桩件件都透着费解。

可当看到皇贵妃每走一步都需紧紧倚着身旁嬷嬷、身形难掩虚浮的模样,众人对她身子不好的说法才算有了真切认知。董佳佳望着那抹渐远的背影,眼底更是掠过一丝惋惜。

这般心绪纷乱间,众人齐齐起身行礼,待皇贵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内室门后,才各自怀着满腹疑窦,悄然回了各自寝宫。

第111章 皇后薨逝

景仁宫的一言一行,早已通过眼线悄然传入乾清宫康熙耳中。康熙沉吟片刻,心头豁然开朗。表妹这番召见众人的做派,分明是在向他昭示心迹,她愿舍弃一切,唯求后位。

放下宫权、替旁人请封、特意提及皇嗣,既是不动声色地拉拢人心,更是暗暗提醒他,如今后宫皇嗣兴旺,皆赖她打理有功;而那看似无意的“委屈皇嗣”与“补偿”之说,更隐晦地将她格格夭折之事摆上台面,仿佛在说这是因他而起,她需要一份补偿;至于默许佟佳一族再送女子入宫,更是暗里流露她自知大限将至的隐情。

想来也是,表妹的身子究竟如何,她自己最是明了。种种举动既是为她自己筹谋,更是为佟佳一族长远计。她分明是想效仿前两位皇后,为家族下一任入宫的佟佳格格提前铺路,更意在向他点明,册立后位一事,也契合佟佳一族的利益。

而她执意闭宫修养,恐怕也存着逼迫之意,若是他不应允册后之事,她怕是要闭宫至死都不肯出来了。

康熙暗自轻喟,表妹终究还是难舍那份执念。可念及她的心意,他又不得不沉下心来,仔细权衡此时册立皇后背后的利弊纠葛与朝堂影响。

未时刚过,皇贵妃便差人呈上一份替他人请封的奏折。除此之外,连那象征着后宫实权的印玺与令牌,也一并送到了御前。康熙凝视着案上这些物件,默然沉思了许久。

翌日,七月初五,景仁宫忽然传出闭宫的消息。次日,七月初六,康熙一道晋位圣旨传遍后宫,晋章佳氏、觉禅氏、戴佳氏三人为嫔位,晋兆佳氏与纳喇氏为贵人。

永和宫内,董佳佳刚陪着戴佳氏与纳喇氏接了圣旨,走完册封的全套流程,三人相视一笑,眉宇间都透着股释然。虽然此次册封也不算诏封,也没封号,但也同储秀宫赫舍里妃一样,是正经的嫔位,有齐全的镀金银册。

董佳佳望着身侧的戴佳氏,心中涌起一阵实实在在的暖意,那是一种亲手改写他人命运的踏实感。她清楚记得,按着原有的轨迹,戴佳氏要捱到胤祐长成才能挣得一个嫔位,如今却早早得封,等于彻底改写了人生轨迹。

戴佳氏原来的命运也不难理解,毕竟胤祐身有残疾,戴佳氏早已在康熙心中落下了不是。若戴佳氏仍留在荣妃宫中或是别处,多半只能循着老路蹉跎下去。

可自从她将戴佳氏挪到永和宫,一切便不同了。宫里人都看在眼里,戴佳氏母子在她这儿过得是真真切切的舒心日子,否则张氏也不会一次次请求她,希望能迁到永和宫来。

戴佳氏与兆佳氏的晋位变动,并未在格兰珠心中掀起半分涟漪。她依旧是那副心宽无忧的模样,眼里只装着衣食温饱的寻常乐事。永和宫上下依旧是一派和睦融融的光景,董佳佳索性拉着格兰珠,特意为这两人热热闹闹摆了场庆贺宴,永和宫里的笑语声添了几分格外的暖意。

不过两日光阴,转瞬便至七月初八。前番晋位的热议尚未平息,乾清宫却再度传出晋位圣旨。这道迟来的旨意刚传出,霎时间便震动了整个前朝后宫,引得宫闱内外人心涌动。

时间回七月初七这日,乾清宫内烛火摇曳,康熙听完景仁宫暗线的回禀,眉头微蹙。皇贵妃自听闻那几道晋封旨意后,竟枯坐殿中一夜未眠,直到天光大亮时身子难支,咳了血才肯躺下歇息。

他何尝不知,表妹一直盼着他那道立后圣旨,可见她这般丝毫不顾惜身子,用性命要挟他的做法,感到恼怒又无可奈何。目光落在案上摊开的明黄册后圣旨上,那明晃晃的颜色映着殿内的沉寂,康熙沉默片刻,终是下定了决心,册立皇贵妃为后,了却她的夙愿。

次日天刚破晓,乾清宫的旨意便随着晨光一同传开,皇贵妃被诏立为后。消息入耳,宫中众人无不惊愕,安嫔更是按捺不住,脸上满是气急败坏的神色,摔坏了一套茶具。后宫之中唯有董佳佳,心底清楚皇贵妃只剩几日的光景,面对这迟来的册后旨意,满心只剩难以言说的悲哀与怅然。

景仁宫内,皇贵妃身着常服接过圣旨,转身对着乾清宫的方向郑重行过大礼谢恩。待梁九功一行人退去,新晋的皇后将圣旨缓缓摊开,指尖轻轻摩挲着这来之不易的册封文书。

一字一句映入眼帘,明明已实现多年夙愿的佟佳氏,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更无半分释然与解脱,只余一片心如止水的平静,眼神迷离地看着圣旨上的字语。

佟佳氏入主中宫的消息传遍六宫后,众人纷纷收敛了暗地里的势力,更派人四处打探皇后何时会正式召见众人。一时间,宫里人人自危,行事都添了几分小心谨慎。然而皇后那边始终未有回应,只传下话来,待迁居坤宁宫,等诸事安排妥当,才会恢复往日的请安旧制。

次日,景仁宫却突然传出皇后昏迷不醒的消息。后宫瞬间被一股诡异的动荡与沉寂笼罩,昔日那句皇上克妻的传言,也在此刻卷土重来。

与景仁宫外的动荡喧嚣截然不同,宫内却是一片沉寂。康熙闻讯后早已匆匆赶至,望着床榻上气息微弱却面容祥和宁静的皇后,他心头一紧,忙不迭吩咐太医上前诊治。待诊脉完毕,太医躬身回禀:“皇上,皇后娘娘……怕是就这两日了。”

康熙沉默着点了点头,心中早有预感,只是表妹尚未留下片言只语,终究难平遗憾。他深吸一口气,对太医沉声道:“无论如何,先用药让皇后醒过来。”

一旁正垂泪无声的勒嬷嬷闻言,忙不迭跪地磕头,哽咽着出言劝阻:“皇上,主子她说……她只想安安静静地走。主子早给皇上留了书信。奴才这就去拿。”说罢,她恭谨地退出内室,快步去往正殿,将皇后昨日写下、与册封圣旨一同收放的书信取来,又疾步返回室内,双手捧着交到康熙手中。

康熙乍闻此言,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他何尝不知表妹这是不愿见他,可如今她已是弥留之际,竟连最后几句话都不肯亲口与他说,这份疏离让他一时手足无措。接过表妹留下的书信,他急不可耐地拆开,信纸薄薄一张,字迹不过半页,那几行秀丽却清冷的笔触,字里行间无不在隐隐诉说着皇后深藏的怨怼。

然而待康熙逐字逐句读完,心头翻涌的却只剩无穷怒火,恨不能此刻床上的人能醒转过来,哪怕痛骂他一场也好。可信末那句“今生伴君一场,至此已是无憾。唯愿皇上余生安好,勿念,亦勿怨”,却如一盆冷水狠狠浇下,瞬间挫灭了他所有想唤醒她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