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安嫔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抬眼望向景仁宫的方向,眼底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恶毒。复仇的火焰在心底越烧越旺,她暗暗思忖:“皇贵妃啊皇贵妃,你机关算尽,到头来竟落得这般可怜境地。也罢,就让我‘好心’帮你一把。你总不至于,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吧?”
理清皇贵妃的事后,安嫔很快转回了自己的初衷,侧首对竹月吩咐道:“皇贵妃那边的事暂且先搁置,不必再往下查了,免得惊动了皇上。皇贵妃若知晓此事,定会比咱们更着急。”她顿了顿,抬手掩了掩唇角,眼底掠过一丝冷光:“如今既已拿到张氏的安胎药方,对付她的事,可以动手了。”
“是,主子。奴才这就下去安排。”竹月垂首应道。
“嗯,手脚麻利些,务必做得隐蔽。”安嫔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慢,“别让前殿那位察觉到半点风声。”
竹月连忙低声称是,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只是安嫔万万没想到,她暗中针对张氏的那些动作,根本瞒不过同住一宫的敬嫔。毕竟敬嫔在长春宫的根基比她深得多,早两三年便在此处经营,长春宫一有风吹草动,几乎瞒不过她的耳目。
长春宫前殿内,敬嫔听完下人的回禀,望向后方偏殿的目光里浮起一丝淡淡的讥讽。她侧首对身旁的武棠道:“安嫔果然耐不住性子。张氏那边怎么样了?安嫔动了她的安胎药,她如今身子还安稳吗?”
“张庶妃身子还算安稳,就连昨日来请平安脉的太医也没诊出异样。”武棠垂首回话,声音压得极低,“后殿那位动的手脚,奴才已经查过了,不过是在安胎药里添了几味药,眼下还说不清换药后的药效究竟如何。要不要奴才再找可靠的人去细细查验一番?”
敬嫔指尖轻叩着桌面,沉默片刻后,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意味,语气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感慨:“不必了。”她缓缓摇头,“想来安嫔还不至于太蠢。”话锋一转,她轻轻哼了一声,语气里添了几分讥诮,“这是想走‘去母留子’的路子啊。既能借此扳倒我这个一宫之主,又能顺理成章抚养皇嗣,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她不是没怀疑过安嫔想让张氏母子俱亡,或是直接打掉这胎。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母子俱亡太过扎眼,事出蹊跷,皇上必定会严查深究,除非安嫔真能做到天衣无缝,否则绝不敢冒这个险。
至于直接堕掉胎儿,就更行不通了。这宫里除了安嫔与张氏素有嫌隙,再无旁人有明显动机加害于她,更何况张氏如今住的是长春宫,一旦出事,皇上第一个要查的就是安嫔,她断不会这般愚蠢。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去母留子”这一条路了。敬嫔越想越感慨,安嫔这步棋实在下得精妙,既能栽赃陷害于她,扳倒她这个一宫之主,又能顺理成章接过抚养皇嗣的权柄,简直是一举两得。她轻捻着手中的帕子,暗自思忖,换作是自己,恐怕也会选这条路。
“那主子,咱们要不要先把药换回来?”武棠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问道。
“换回来?为何要换?”敬嫔抬眼看向武棠,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安嫔费了这许多心思布下的局,就这么换回来,岂不可惜?”她指尖重重按在桌面上,眼底翻涌着隐忍的锋芒,“她既一心要扳倒我,我又何尝不能借这个机会,让她自食恶果?”
顿了顿,她语气渐沉,那张略带英气的脸庞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狰狞,声音里却裹着几分无奈的沧桑:“安嫔要栽赃我,定会暗中安排些证物或人证,将换药的事死死扣在我头上。你悄悄去搜一搜前殿各处,还有张氏身边伺候的宫人,仔细查一查……”
其实她并非没动过去母留子的念头,只是这念头刚冒出来,便恍惚间记起小时候,她缠着父兄教自己习武,原是为了保护那些和自己一样弱小的人。可入宫这十数载,深宫的磋磨早已磨去了她的初心,从当年日日挥拳练剑的少女,到如今困在长春宫与安嫔斗得不可开交的敬嫔,心底那点习武多年残留的正义,终究没被彻底磨灭,这才硬生生压下了那阴狠的心思。
她如今不过是抱着完成皇上交代的差事行事,更没打算尽心去抚养什么皇嗣。生母尚在,所谓抚养在她看来本就是个笑话。可安嫔这步棋,却让她莫名动了心思,安嫔犯下的罪孽,自然怪不到她头上;一个没了生母的皇嗣,与膝下空虚的自己,倒像是天生的母子。至于安嫔?这个害死皇嗣生母的罪人,又怎配抚养皇嗣?也不怕日夜被罪孽缠身,连死后都难入轮回。
想到这里,敬嫔又添了几分顾虑,对武棠吩咐道:“再挑些上好的补品给张氏送去,告诉她,有我在,定会护着她平安诞下皇嗣。至于将来抱养的事,她尽可放宽心,我绝非皇贵妃那般人。皇嗣终究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自然是生母亲自抚养才最尽心,让她安心养胎便是。”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刻意的温和,“只要她肯信我,将来皇嗣长大,她们母子能记着我这份恩情,便足够了。”
说罢,敬嫔忽然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仿佛在无声嘲讽自己这番言辞中的虚伪。武棠并未察觉她神情里的异样,只是默默垂下眼帘,低声应了声是,便躬身退下了。
长春宫这暗地里的风波始终藏在水面之下,无人知晓。倒是景仁宫那边忽然闹出不小的动静,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对长春宫的关注,不知不觉间淡了许多,此时已是五月底。
第107章 佟佳格格风波
景仁宫内,正逢两月一次的亲人入宫相聚。这本该是温馨的时刻,可殿内气氛却异常凝重。皇贵妃端坐在上首,目光先扫过眼神游移、始终不敢与她对视的额娘,又落向一旁姿容出众,眉眼间更是与她有几分相似,却垂首敛目、沉默得近乎怯懦的胞妹,心底那股失望与不甘便如潮水般翻涌,几乎要漫过心口。
她指尖紧紧攥住手中的绣帕,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将那锦缎撕裂。良久,才缓缓抬眼,声音听不出太多起伏,却裹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冰冷,一字一顿地问:“额娘,这……也是阿玛的意思吗?”
佟佳福晋脸上掠过一丝不忍,嗫嚅了半天,才磨磨蹭蹭地开口辩解:“兰懿……你阿玛自然是不同意的。可你膝下无皇子,那两位已经长成,过不了两年便能入朝堂理政,族里实在急得不行,硬逼着他表态。你入宫十多年,如今眼看着……眼看着也就到此为止了,你阿玛也是没办法。更可气的是你伯父,不仅不帮着说话,反倒想着送他家格格入宫。是你阿玛据理力争,才商定让你妹妹入宫……”
她微微一顿,语气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带着恰到好处的劝慰意味:“兰懿,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妹妹入宫后定会安分守己,事事听你安排。若将来她诞下皇子,便交由你亲自抚养。这可不同于宫中其他皇子,你是孩子的亲姨母,有这层血缘关系在,自然也更亲近,有佟佳血脉的皇子才是你日后的依靠啊。”
她缓缓颔首,语气里又添了几分推心置腹的恳切:“你仔细想想,这将来的风光,怕是要比当年的宜妃姐妹更胜一筹。你手握宫权,兰雅得皇上宠爱,你们姐妹二人同心同德、彼此扶持,这后宫之中还有谁能与你们抗衡?”
“你膝下有了皇嗣,皇上自然会愈发看重你,对我们佟佳一族也会更加倚重。说不定……你还能坐到那个位置上。这般既顾全了家族,又成全了自身的好事,岂不是两全其美?”
说到最后,她脑海中似已浮现出两个女儿将来宠冠后宫、自己尽享无上荣光的景象。见皇贵妃只是冷冷的看着她,仍不说话,丝毫没有被打动的模样,佟佳福晋的语气不由得强硬起来,仿佛终于攥住了不容辩驳的理由,字句间隐隐透着施压的意味:“兰懿,事到如今,你已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你该清楚,额娘说的全是实情。”
“族里已经退了一步,断没有再退让的道理。就算你不答应,他们也会想办法送旁人入宫,但终究不是一家人,到时候与其他支脉相争,闹起来反倒难看。兰雅入宫,对你来说反而是最稳妥的。”
皇贵妃见额娘这般理直气壮,不由得气极反笑,面上浮起一抹冰冷的嘲讽,语气愈发冷硬如铁:“佟佳福晋,没瞧见妹妹还在这儿吗?这般堂而皇之地说什么让她生了皇子便给我抱养,您可真是个‘好额娘’,教唆两个女儿在后宫相争,您的胸襟手段,可比赫舍里福晋差远了!”
“提醒您一句,别忘了,我如今先是皇上的皇贵妃,才是您的女儿。若是嫌弃我这个皇贵妃带不来您要的无上荣耀,想再送个女儿入宫争宠,大可亲自去求皇上废了我!”她冷笑一声,字字如刺,“还敢拿包衣出身的宜妃姐妹与我相比?您自甘堕落要比那包衣,不必扯上我。言行这般愚蠢无知,该庆幸自己肚子争气,生下了我!”
“回去转告族里,此事绝无可能,我绝不同意!”皇贵妃目光扫过被她怼得面色铁青的额娘,以及慌忙搀扶额娘的三妹,懒得再多看一眼。她霍然起身,转身便向内室走去,只留一句掷地有声的话在殿中回荡:“嬷嬷,送客。佟佳福晋今日以下犯上,往后没有宣召,不得再踏入宫门半步!”
勒嬷嬷望着眼前这难堪的乱局,眉头微蹙,神色间难掩几分左右为难。但她终究在宫里,不敢违逆皇贵妃的吩咐,只得敛衽躬身,恭恭敬敬地将面色难看的佟佳福晋二人一路送离了宫门。
事情闹到这般田地,本就再无遮掩的可能。是以,佟佳福晋二人面带难色地离宫未久,皇贵妃便自言其有违圣恩,恳请皇上收回此前赐予她亲眷入宫的恩典。这消息转瞬便传遍了六宫内外。
众人初闻时无不惊诧,纷纷遣人四处打探内情。待隐约知晓其中缘由后,无不暗叹皇贵妃此刻的进退维谷,更对佟佳一族这般步步紧逼的行径暗生齿冷。
永和宫内,董佳佳等人听闻此事,心底对皇贵妃的境遇也泛起几分同情,可一想到她那句包衣出身的刻薄言语,方才那点怜悯便如潮水般渐渐退去。
格兰珠望向景仁宫的方向,语气里带着几分唏嘘:“真没想到,连皇贵妃这等身份,竟也会遭家族背叛,这世事当真是变幻无常。”
戴佳氏听了这话,也不由得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地附和道:“可不是嘛,连皇贵妃这等身份,终究也逃不过这般俗世牵绊。”
兆佳氏执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唇边漾开一抹淡笑:“皇贵妃的尊荣本就仰仗家世而来,被家族拿捏胁迫,也是常理之中。何况如今佟佳一族正是鼎盛之时,他们缺的从不是一位稳居高位的皇贵妃,而是能延续皇室与佟佳一族联系的皇子。说到底,皇贵妃终究也只是个皇贵妃罢了。”
“世家大族,哪有简单的?如今宫里有皇贵妃坐镇,就算那位佟佳格格真能入宫,最好的结局,怕也不过是第二个僖嫔罢了。”董佳佳语气里带着几分凉薄的讽刺。
三人听了这话,脸上纷纷露出惊讶之色。谁都清楚,僖嫔如今的境况实在算不上好,膝下空空,皇上连个皇嗣都不想给其抚养,这辈子怕是也就困在嫔位上,再难有寸进了。
兆佳氏对董佳佳这番结论颇感好奇,遂微微倾身,带着几分探究开口问道:“可佟佳一族送那位格格入宫,不就是为了求个皇嗣吗?若她真能怀上皇嗣,难道皇贵妃还能对她下狠手不成?那可是她的亲妹妹啊。而且就算皇上与皇贵妃再怎么情深似海,也断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吧。何况经此一事,佟佳一族因皇贵妃此番拒绝,怕是早对她生了防范之心,未必会给皇贵妃对那位格格动手的机会吧?”
格兰珠与戴佳氏听了兆佳氏这番分析,不由得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董佳佳却浅浅一笑,话里带着几分耐人寻味的深意:“皇贵妃或许确实不会,但其他人呢?比如毓庆宫、储秀宫那几位,还有延禧宫那位,他们可未必乐见佟佳一族这般顺遂。更何况,皇上心里究竟是何打算,如今还说不清呢。依我看,这事啊,后头还有的热闹瞧呢。”
兆佳氏三人听了董佳佳这番剖析,顿时茅塞顿开,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可不是嘛,皇贵妃既已明确拒绝此事,若佟佳一族执意要送格格入宫,即便皇贵妃不会亲自出手阻拦她入宫或是怀皇嗣,却未必会阻拦旁人对她动手脚。想通了这其中关节,兆佳氏三人再看向董佳佳时,眼神里又添了几分由衷的佩服与赞叹,暗暗期待起董佳佳说的热闹起来。
可她们哪里知道,董佳佳口中的热闹,却并非她们所想的那般。此刻的董佳佳没再理会格兰珠等人,只望着景仁宫的方向陷入了沉思,她正暗自琢磨着皇贵妃薨逝的缘由。董佳佳清楚那位即将入宫的佟佳格格究竟是哪位。孝懿皇后的胞妹,除了那位活到乾隆朝、算得上福寿绵长的佟佳贵妃,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人。
她记得这位佟佳贵妃终其一生都未曾诞下子嗣,若非早年照看雍正与抚养过乾隆两位帝王,结局怕是远不会那般体面。正因知晓她无子的结局,董佳佳才不难推断,康熙其实并非真心盼着佟佳一族能诞下皇子。
想来也是,如今的佟佳一族已重归满洲贵胄之列,势头正盛,康熙怎会坐视他们继续壮大?一旦佟佳一族真有皇子傍身,太子的位置便再难安稳。眼下有个母族势大的十阿哥已够让康熙费心,若再多一位母族背景深厚的皇子,怕是朝野上下都要乱了套了。
想到这,董佳佳脑海里闪过小说中无数宫闱倾轧的戏码,心中不由浮起一个阴暗的猜测,皇贵妃这骤然薨逝,会不会是佟佳一族亲手促成的?正如兆佳氏所言,他们缺的从不是一位皇贵妃,凭着康熙母族表妹的身份,佟佳格格入宫后位分定然不低,毕竟董佳佳记得这位佟佳格格最后是坐到了贵妃之位。可皇贵妃终究不是皇后,或许在他们眼中早已成了绊脚石?
但这个念头刚起,便被她自己推翻了。这里头藏着个巨大的漏洞,皇贵妃终究是佟佳一族出身,为了一个尚未入宫的格格、一个虚无缥缈的皇子,就舍弃一位稳居高位的皇贵妃,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