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永和宫内,董佳佳早早起身梳妆,精心备好见面礼,端坐在殿内主位,静候新婚夫妇前来行礼。这对璧人新婚燕尔,行程却极为紧凑,他们得先至乾清宫向皇上行礼谢恩,再赴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而后前往寿康宫拜见皇太后。此后,按宫中位份顺序,依次拜见皇贵妃、贵妃,直至董佳佳等一众主位。如此繁复的仪程,想来大阿哥夫妇整日都要奔波于各处行礼,甚是辛劳。

董佳佳端坐主位,万千思绪翻涌。她暗自思忖,若能让后宫嫔妃齐聚慈宁宫,方便新婚夫妇一并拜见,既省时又省力,岂不两全?可念头刚起,她便清醒过来后宫礼制森严,长辈召见晚辈,岂有屈尊迁就之理?纵有省时之便,也断无违礼之由,大阿哥夫妇终究只能一宫一宫登门行礼。

即便在后宫浸淫数十载,董佳佳仍觉这些规矩捉摸不透。时而严苛如铁律,时而松散似游丝,毫无定数。细想之下,她恍然明了,这般繁琐的见礼流程,又何止是恪守礼制?分明是要给新入门的伊尔根觉罗氏一个警醒,让她早早明白,森严宫规之下,容不得半点僭越。

日头高悬,灼灼烈日将殿外炙烤得愈发燥热。永和宫前殿内,茉雅琪等人陆续前来。除了昨日饮酒过量尚在歇宿的格兰珠,以及已返回上书房的胤祐,永和宫众人皆已到齐。

茉雅琪等格格得了两日休沐,而胤祐昨日已歇沐一日,此刻正重返上书房,沉浸于课业之中。董佳佳有时会觉得康熙重男轻女的做法欠妥,可转念一想,茉雅琪等人因课业轻松,反倒能多在她身边承欢,如此看来,这般“偏心”倒也有几分好处,毕竟待茉雅琪抚蒙后,想再日日相伴,怕是难了。

这般想着,董佳佳目光柔和地望向茉雅琪。此时她正与和雅利奇说着话,眉眼间满是少女的鲜活。董佳佳心底泛起一丝叹息,大阿哥婚事带来的诸多纷扰,着实令她心绪不宁。茉雅琪似是察觉到额娘的烦躁,误以为她等得焦急,赶忙出言宽慰:“额娘,依时辰推算,胤禔他们此刻应在永寿宫,很快便能到永和宫了,再稍作等候便是。”

董佳佳心中暖意翻涌,唇角扬起温柔笑意:“嗯,不着急,再等等。”忽而想起什么,她转头吩咐近身侍女白霜:“去小厨房备些点心,从清晨忙到现在,大阿哥和福晋怕是连早膳都没顾上吃。从西六宫一路奔波过来,别饿着了。”白霜应声领命,疾步退下。

不多久,殿外传来小银子清亮的通报声:“大阿哥和大福晋到。”

董佳佳抬手整了整衣襟,与众人一同抬眸望向殿门。只见大阿哥夫妇身着吉服,红绸曳地,缓步跨过门槛。刺眼的日光从殿外倾泻而入,逆光中,伊尔根觉罗氏的面容隐在光晕里,教人看不真切。

随着二人缓步趋近,董佳佳等人终于得以看清伊尔根觉罗氏的真容。只见她生就一副圆润的鹅蛋面庞,眉若春柳轻扬,唇角笑意温婉动人,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大气,颇有一番当家主母的风范。董佳佳见此,便意识到康熙选伊尔根觉罗氏为大福晋,也可能不仅是因为家世的问题,估计也有伊尔根觉罗氏品行确实担得起皇长子福晋的考量。

待新人走近,茉雅琪率先领着一众格格俯身行礼,随后兆佳氏与戴佳氏亦起身相迎。兆佳氏二人不敢受全礼,忙不迭后退半步,只受了半礼便回礼致意;大阿哥夫妇同样谦逊,各自还了半礼,方才恭恭敬敬地向董佳佳俯身:“儿臣给端母妃请安。”

董佳佳笑意盈盈,温声说道:“快些起身。”大阿哥利落地直起身子,而伊尔根觉罗氏却似有些体力不支,起身时身形微晃。大阿哥眼疾手快,赶忙伸手扶住她。待福晋站稳,二人目光相触,眉眼间流转着缱绻爱意,浓得化不开。

董佳佳等人见状,皆是忍俊不禁。她笑着打趣道:“快些落座吧,我还是头一回见胤禔这般温柔模样,成家立室果然不同往日,连性子都沉稳许多。”

胤禔听了,略显局促地挠了挠头,赧然一笑。伊尔根觉罗氏眉眼含笑,语气中既有歉意又满是幸福,轻声回护道:“端母妃可误会爷了。爷看着英武豪迈,实则心思细腻,只是前些年无人操持内务,难免疏忽礼数。往后儿臣定当好生操持,同爷一起尽心孝敬皇阿玛与各位母妃,还望端母妃莫怪爷从前的疏失。”言罢,二人携手缓缓入座。

董佳佳笑意盈盈:“哪有这般夸张?胤禔向来纯孝,只要心意到了便好。你们奔波许久,快尝尝我刚让小厨房备的点心,填填肚子。后头还有不少宫室要去行礼呢。”说着,便热情招呼二人享用。

茉雅琪眼疾口快,抢着介绍:“弟媳快尝尝,这可是额娘特意一早吩咐小厨房做的!御膳房都寻不到这口味呢!”

雅利奇也跟着凑趣:“就是!大哥和嫂嫂快尝尝,平日里端额娘总说要节制,轻易不肯多做。今日还是看在嫂嫂的面子上才破例的!”

胤禔眸光一亮,转头笑着对伊尔根觉罗氏道:“在宫里,端母妃这儿的点心最是一绝,平日里难得吃上一回,也就胤祐沾了年纪小的光,能多尝几口。我们这些做兄长的,可没少眼馋呢!你快试试。”

此前董佳佳便已叮嘱茉雅琪等人负责招待大阿哥夫妇,此刻她只静坐在旁,含笑看着小辈们寒暄。大阿哥夫妻很快领会她的用意,与茉雅琪等人相谈甚欢,伊尔根觉罗氏与茉雅琪甚至约定改日同游御花园,言语间已颇有些投缘的热络。

董佳佳暗自留意着时辰,深知大阿哥夫妇行程紧凑,不敢让二人久留。她适时出言打断,将提前备好的见面礼郑重赐下,便让他们启程赶往下一处。

这一日,大阿哥夫妻奔波于各宫之间,因有康熙暗中盯着,皇室首位皇子福晋的请安之行倒也平稳有序。唯有在储秀宫停留时间过短,引得宫人私下议论。不过众人皆知太子与大阿哥两派素来不睦,这般情形倒也在意料之中。随着时日推移,大阿哥婚礼的热闹渐渐淡去,转眼便迎来了十一月。

第95章 太皇太后薨1

十一月十日,慈宁宫传来太皇太后圣体违和的消息。康熙连日守在榻前亲侍汤药,奈何国事繁重,不过几日便熬得眼底乌青。太皇太后瞧着康熙憔悴模样,心中满是疼惜,决意下旨改由后宫嫔妃轮流侍疾。康熙执意不肯,坚持要守至她康复,太皇太后几番严词劝诫,又以龙体为重相逼,他才无奈作罢,当即亲自拟旨,命后宫众嫔妃入慈宁宫照料。

董佳佳等人随即接到康熙口谕,奉旨前往慈宁宫侍疾。此令一出,六宫上下皆感惶惑不安,太皇太后若有不测,皇上势必龙颜震怒。霎时间,后宫氛围凝重如霜,各宫主位纷纷着手安排宫中诸事,无人敢在此敏感时刻暗生事端。

永和宫内,望着梁九功渐行渐远的背影,董佳佳心中暗忖,太皇太后薨逝这场风波,终究还是来了。她当即命白霜等人严守宫禁,叮嘱这段时日切莫生事。而兆佳氏等人听闻消息,亦匆匆赶往前殿。

“姐姐此去慈宁宫侍疾,千万保重。若永和宫有需要操持之处,尽管吩咐我们。”兆佳氏黛眉微蹙,眼中满是关切。她深知自己位分尚低,无缘前往侍疾,故而急于在旁务上为董佳佳分忧。一旁的格兰珠亦跟着颔首,神色同样凝重。

董佳佳读懂这份心意,温言安抚道:“我已叮嘱白霜她们严守宫门,也将舒鲁和佛尔果春送回启祥宫,如今永和宫里倒没有其他需要操持的地方。不过这段时日,还需你与格兰珠领着格格们,每日到侧殿佛堂礼佛,再誊抄些佛经供奉。只是行事务必低调,眼下局势不稳,凡事以稳妥为要。”话音刚落,兆佳氏与格兰珠已然心照不宣,齐声应下。

见董佳佳已将永和宫诸事安排得滴水不漏,兆佳氏与格兰珠悬着的心稍稍放下,眉间愁绪也淡了几分。倒是即将同往慈宁宫侍疾的戴佳氏面露忧色,轻声问道:“姐姐可知,皇贵妃娘娘如何安排侍疾日程?”

“皇贵妃带博尔济吉特格格,贵妃与敬嫔一组,你我一组,惠妃领着觉禅贵人,宜妃姐妹,荣妃同安嫔,还有储秀宫赫舍里两人。总共七组人,白日夜间轮流值守。”董佳佳条理清晰地作答。

提及侍疾安排,她心中不免泛起酸涩,启祥宫德妃与章佳氏因怀有身孕得以免去差事,在启祥宫内为太皇太后祈福,而自己等人却要长驻慈宁宫。在没收到旨意、康熙与太皇太后为侍疾一事有些僵持之前,她早已做好要侍疾的准备,于是便匆忙将两位小格格送回启祥宫,德妃也深知事出紧急,皇上素来仁孝,侍疾一事势在必行,所以对于格格们回宫一事,非但没有怨言,反倒因董佳佳五个月的悉心照料,送来丰厚谢礼,言辞间满是感激。

“如此排班倒也周全,总算是能轮换着歇口气。”兆佳氏颔首宽慰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庆幸。

戴佳氏面上舒展,似卸下重负般轻快笑道:“已有许久未向太皇太后请安,本还忐忑不安。好在能与姐姐同去,心里便踏实许多。”

董佳佳从德妃免侍的思绪中回神,目光扫过戴佳氏的装扮,突然想起侍疾的规矩。她神色郑重道:“此次侍疾,穿着最是讲究。既不能着华服艳妆,也不宜太过素淡惹忌讳。你这身衣裳尚可,但首饰需再精简,一支素簪足矣,发型也改得利落些才好。”戴佳氏连忙应下,将叮嘱记在心里。

转眼一晃便轮到董佳佳与戴佳氏侍疾。慈宁宫内,董佳佳跪坐在榻边,动作轻柔地捧起药碗,将汤药一勺勺送入太皇太后口中。待药汤饮尽,她把空碗递给宫人,又取出丝帕,细致地拭去太皇太后唇角的药渍,这才徐徐起身,垂手立于一旁。

太皇太后露出欣慰的笑意,缓声道:“端妃,你伺候得细致。先歇着去吧,有苏麻在这儿,你们去外殿候着,有事自会唤你们。”

董佳佳俯身行礼,恭声道:“奴才遵旨。”她转身与一旁目不转睛观察侍疾过程的苏麻喇姑低声交代几句,便领着宫人退下。殿内只余下太皇太后与苏麻喇姑,静谧中唯余烛火轻摇。

踏入慈宁宫前,董佳佳已做好心理准备,以为会见到太皇太后病若枯槁、奄奄一息的模样。然而眼前所见却令她诧异,太皇太后虽面色苍白,却瞧不出有性命之忧,似乎不过是寻常染恙。

她心中恍然,难怪康熙会允准后宫嫔妃前来侍疾,若真是危在旦夕,他这位至孝的孙儿又岂会假手于人?恐怕早亲自衣不解带地守在榻前了。

可疑惑也随之而来,既不见沉疴难愈之态,为何太皇太后偏偏在今年薨逝?这蹊跷之处,着实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戴佳氏见董佳佳神色怔忡,连忙提醒道:“姐姐,延禧宫方才派人传话,戌时便会来交接。我已用过晚膳,您快些去用膳,太皇太后这边有我照应,姐姐不必担心。”

董佳佳从思绪中抽离,唇角扬起浅笑:“好,我知道了。刚伺候太皇太后饮完药,想来她该歇着了。你且在外殿守着,我用完膳便回来。”戴佳氏颔首应下,董佳佳这才转身,步出殿门。

寝殿内,待董佳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太皇太后幽幽一叹:“苏麻,我时日不多了。漠北那边的局势,如今怎样了?”

苏麻喇姑眼眶泛红,声音哽咽:“主子……太医院若束手无策,咱们就告诉皇上,让他广召天下名医、遍寻良药,定能……定能治好您的病……”

望着苏麻喇姑满是忧虑的面容,太皇太后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苏麻,别犯傻,莫要告诉玄烨,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这把年纪,早已活够了。天下医术精华皆在太医院,既然他们都回天乏术,何必再兴师动众?”

太皇太后眼神渐渐迷离,话语也变得絮絮叨叨:“我如今不过靠着药石强撑,这般活着实在煎熬。这些年病痛缠身,昼夜难安,连吃睡都成了折磨。好在玄烨已长成,是位能担大任的明君。前些年我还忧心子嗣单薄,如今他膝下皇子皇女众多,皇家兴盛之象已显。又有保成这般聪慧的皇孙立为储君,大清江山根基稳固。只是漠北局势诡谲难测……我这身子实在撑不住了,就让我最后再助玄烨一臂之力,再为博尔济吉特尽份心力,如此,我也能安心去了。”

苏麻喇姑听着,眼眶瞬间通红。她太了解自己这位主子,一生坚韧果决,若非病痛已到难以承受的地步,断不会吐露这般言语。那些经年累月的伤痛,皆源于太宗年间波谲云诡的后宫争斗。彼时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归附部族暗藏怨怼,手段阴毒狠辣;便是同出博尔济吉特氏的贵人们,亦因利益纠葛明争暗斗。太皇太后正是在一场场腥风血雨中遭奸人算计,落下病根。

念及此处,苏麻喇姑恨不能代主子承受这般折磨,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哽咽破碎:“主子,是奴婢无能……若当年能护你周全,您何苦受这半生煎熬……”

太皇太后苦笑着摇头:“苏麻,就算那次你护住了我,她们又怎会善罢甘休?不过是换个法子罢了。比起那些人,我已经算是有福之人,她们机关算尽,不也早早去了?我享了这许多年太平,也该下去会会她们了。”

苏麻喇姑喉头哽咽,深知劝不动这位固执的主子。她强忍悲意,转身从梳妆台暗匣里取出止痛丹药,又倒来温水。待太皇太后服药后,才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沉声道:“主子,漠北喀尔喀那两位王爷已按捺不住,正在暗中筹备粮草军械,似有举兵之意。”

太皇太后颔首,眸光微敛,沉吟片刻后问道:“准噶尔那边,可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