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的寂静仿佛凝固了时间,直到董佳佳几乎要被这窒息的氛围压垮时,康熙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字字如重锤般砸落:“入宫十余载,这两年却屡立奇功。地动献策、牛痘良方……董佳氏,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朕不知晓的?”

董佳佳心头剧震,刹那间无数被康熙厌弃赐死的惨状在脑海翻涌。她深知是自己急于立功求进,才招致帝王的猜忌,强压着喉间翻涌的惧意,她的声音发颤,浑身绷紧如弦,僵硬着离座,按规矩俯身行礼。

目光却毫不退缩地迎上康熙审视的眼神,眼底跳动着倔强的火光:“世人皆道女子当恪守三从四德,然奴才不甘平庸,又恐慧极招祸,听闻皇上乃天下最为聪慧之人,故而入宫侍奉。能侍奉皇上,实属奴才之幸,诞育格格,亦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地动献计、牛痘良方,皆是奴才不忍皇上忧心国事,牵挂皇嗣和天下黎民百姓,偶然间得了发现,有些灵应罢了。皇上乃九五至尊,奴才不敢有一丝一毫欺瞒,更不敢恃功而骄、逾矩犯上,恳请皇上明鉴。”说罢深深叩首,额触地砖,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康熙静默良久,目光渐深。若说牛痘之术是偶然所得,那地动之策足见眼前女子的蕙质兰心。这般才智若不能为他所用,还不如舍弃。好在她懂得藏锋守拙,是后宫的嫔妃,又是皇嗣生母。

思及此,他眼底的猜忌和审视渐渐消散,语气转柔,出声温言宽慰道:“好个巾帼不让须眉。董佳氏,你若为男子,必是社稷栋梁。不过格格们能有你这般殚精竭虑的母妃,也是她们的福分。后宫得此心系天下的妃嫔,我心甚慰。起来罢。”说罢,径自向床榻行去。

董佳佳缓缓直起身子,双腿仍有些发软。见康熙背对着她等候更衣,心中既有劫后余生的侥幸又涌起几分被康熙猜忌的酸楚。这番说辞自然是她早早准备好的,牛痘之功非同小可,必会招致帝王的猜疑。

只是未曾料康熙竟从提及牛痘一事隐忍至今,原以为自己已经蒙混过关,康熙不再追究。未曾想康熙偏选在皇嗣种痘成功、她心神松懈之时发难,着实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幸而进退有度,应对尚算得当,终是化险为夷。

董佳佳缓步上前为康熙宽衣解带,咫尺之间,方才还在相互试探的二人此刻却要肌肤相亲,同床共枕,这令她指尖微僵。

康熙似有所感,却话锋一转:“既入了宫,做了端嫔,便不必计较宫外的虚名。地动之事我尚可宽宥,然而牛痘之功...…非你一介后宫嫔妃所能担待,你可明白?”

董佳佳手上动作未停,心中已然明悟,康熙这是不愿让外人知晓牛痘源于她的提议。她倒也理解,毕竟一个后宫嫔妃还是安安稳稳的、不出头的为好,只要康熙能给她实在的恩典,比如晋位。

那她自然也不会稀罕,在这古代能独揽这等能招致无穷后患的功绩。况且皇上既肯明言牛痘功绩一事,反倒说明对她少了几分猜疑,董佳佳不由心中大定。思及此,她手上更衣的动作愈发轻柔,低眉顺目道:“奴才省得了,谢皇上体恤。”

见董佳佳这般柔顺乖巧,康熙欣慰颔首,眸中泛起缱绻柔光,温言安抚道:“你我早已是一体,你的心意我都记在心里,断不会叫你受半分委屈。”

话音未落,待董佳佳解开最后一颗盘扣,他长臂一揽将人横抱而起。董佳佳猝不及防,下意识轻呼出声。

康熙见状朗声大笑,董佳佳双颊绯红如霞,羞赧地将脸埋入他胸前。烛影摇曳间,两人辗转至榻上,帐幔轻垂,一室旖旎。

翌日清晨,董佳佳浑身酸胀着从昏睡中醒来,触手可及处已没了温热气息。怔愣了片刻,董佳佳思绪渐渐回笼,望着头顶的床帐,紧绷整夜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试探,竟这般有惊无险地化解了,甚至她觉得康熙看向她的眼神里,还多了几分难得的柔和和信赖。

念及此,董佳佳不由得暗自庆幸,亏得先前做足了准备,否则面对康熙骤然发难,只怕要被当作妖孽处置,暴毙宫中,落个不明不白的下场。

想到昨夜康熙最后那句她的心意他都记在心里,董佳佳心下顿时大定,妃位于她而言已是十拿九稳。只要顺利度过个把月,待三藩之乱彻底平定,康熙有意大封时,她必定能晋位为妃。

如此稳妥的晋位,想来也不会引得后宫众人嫉恨了。这般想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惬意地翻了个身,只觉经此一役,往后在这深宫里的路,必是云开月明,顺遂无虞。

第70章 皇太后抚养

时光飞逝,转眼已至六月底。宜嫔姐妹被罚跪近一月,前些日子,后宫众人皆以为她们圣宠渐衰,暗地里频频试探翊坤宫虚实。

奈何郭络罗一族与宜嫔姐妹手段高明,诸般试探皆如泥牛入海,未得半分端倪。

令人意外的是,皇上竟不顾宜嫔姐妹尚在责罚期间,亲临翊坤宫安抚。众人见状,只得暂且收手。未料康熙当晚并未留宿翊坤宫,晚膳时分便面色阴沉地返回了乾清宫。

后宫嫔妃皆感蹊跷,纷纷暗中打探其中缘由。不多时,只探得宜嫔与皇上起了争执,惹得皇上当场拂袖而去,引得翊坤宫宫人私下议论不休。

众人对此颇感诧异,心中暗自窃喜,料想宜嫔此番僭越之举,怕是要彻底失了圣心。于是各自调动人手,欲趁此良机落井下石,将宜嫔姐妹彻底打压下去。

翊坤宫内,宜嫔望着皇上愤然离去的背影,泪流满面,浑身脱力般跌坐在地,心中满是怨愤与哀痛。

她只觉得皇上全然变了模样,再不复昔日温润君子的姿态,既不愿体谅她的苦楚,也不顾惜她的情绪。思及此,只觉心如刀绞,几乎喘不过气来。

郭络罗氏候在殿外,听得皇上与妹妹争执之声,正欲推门而入,却见皇上神色冷峻地大步而出。她慌忙俯身行礼,待御驾远去,才敢起身入内。

见妹妹再度失声痛哭,郭络罗氏眼底闪过一丝怜惜,随即坚定地上前,将宜嫔轻轻揽入怀中,抚着她的背脊柔声劝慰:“纳兰珠,莫要自责,此事并非你的过错。皇上终会体谅的,咱们定能渡过此劫。”

时光悄然流逝,翊坤宫中宜嫔姐妹进退维谷的处境无人知晓,唯有康熙独坐乾清宫内,反复思量着宜嫔刚才苦苦哀求他将阿哥交由皇太后抚养的事。念及此,康熙望向慈宁宫的目光略显恍惚,暗自揣度着太皇太后的深意。

翌日,康熙终究不愿因宜嫔之事与太皇太后再生嫌隙,只得强压心事临朝听政。刚一散朝,便径直前往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

慈宁宫内,气氛凝滞得几乎令人窒息。太皇太后对康熙想要殷切交谈的目光视若无睹,只是神色淡然地端坐于上首,双目微阖,似在养神。

康熙见皇玛嬷这般疏离姿态,面色愈发沉肃。他周身不自觉地散发出帝王威压,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意:“皇玛嬷,您究竟意欲何为?”

太皇太后缓缓抬眸,对康熙的质问不置可否,面色微沉,语气透着几分冷意:“玄烨,你此刻是以何种身份质问我?是宜嫔的倚仗,是我的孙儿,还是大清的皇帝?”

康熙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愠色,声音愈发冷峻:“皇玛嬷,我是您亲手教养的,为何如今竟信不过我?”

太皇太后闻言冷笑,眼中泛起苦涩:“你汗阿玛乃我亲生骨肉,我尚且信不过,何况是你?你汗阿玛当年能为一个女子不顾我意和大清的江山,执意废后,你呢?玄烨。”说罢,太皇太后目光如炬,直直逼视康熙。

康熙神色一滞,眼底闪过一丝痛色。见太皇太后面色愈发冷峻,他随即整肃神情,目光凛然地回望:“朕乃大清天子。倒是皇玛嬷,执意要将宜嫔的阿哥抱养膝下,究竟是为大清的江山社稷,还是为博尔济吉特?”

太皇太后眉梢微扬,唇边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却未直接回应康熙的质问,只是从容道:“既为天子,当知漠南诸部近年对圣意多有不满。你忌惮博尔济吉特一族,不欲再纳博尔济吉特的格格入宫,又压着布楚和的位分,刻意拖延漠南王爵承袭,致使各部为继嗣之争内斗不休。”

她略作停顿,语气转沉:“漠南诸部早已察觉圣意,向我表露不满。大格格年岁尚小,下嫁蒙古尚需时日。让琪琪格抚养阿哥,既是为博尔济吉特一族,亦是为了大清。”

她目光渐深,“你为了保成,不让布楚和诞育皇嗣,我明白。但博尔济吉特一族需要一位阿哥,大清也需要一位代表漠南的阿哥。博尔济吉特一族镇守漠南,震慑漠西漠北,功不可没。只要我还在,就绝不会坐视博尔济吉特没落。”语毕,未等康熙回应,便示意苏麻喇姑搀扶,径自转入内室。

殿内只余康熙一人沉思。太皇太后所言漠南诸部不满之事,令他心绪难平。虽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承认皇玛嬷所言在理,咸福宫博尔济吉特格格若无所出,便只能抱养其他阿哥,代表诸部的利益,哪怕自己晋其位分,日后还是要面临同样的问题。

因此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打压博尔济吉特一族实在过于急切,惹得诸部不满,更让皇玛嬷亲自下场,惹得祖孙失和。想到这,康熙已然下了决定,将阿哥交由皇太后抚养。

至于为何独选宜嫔所出阿哥,其中深意不言自明。皇玛嬷此举,无非是要防他重蹈皇阿玛覆辙。有阿哥养在太后膝下,他便不得不顾忌宜嫔圣宠过盛,是否会令背后站着博尔济吉特氏的阿哥起了争权夺位的心思。

康熙独自思忖,皇玛嬷想必也明白,阿哥若由皇额娘抚养,便等同断了争储之念,皇额娘素来清静无为,当年正是这份超然送走了汗阿玛与孝献皇后。如此,阿哥将来也不过是做个闲散王爷,反倒有利于保成继位后的朝局稳定。

念及此,康熙眉间浮现一丝倦色。皇玛嬷终究未能全然信任于他。昨日宜嫔哭诉入宫后的种种委屈犹在耳畔,令他心绪难平。当年赫舍里皇后薨逝,他时常微服出宫排遣,因而结识宜嫔。

初见时确为美色所动,而后却被她明媚率真所吸引。不想入宫短短数载,那份纯真已然消逝。思及此,康熙眼底掠过一抹黯然,终究是他辜负了她。

康熙心知,皇玛嬷不过是借宜嫔之父一事,为博尔济吉特一族谋取利益。他明白,经此一事,皇玛嬷应当不会再为难宜嫔姐妹,毕竟要顾及养在皇额娘膝下阿哥的体面。思及此,康熙神色渐明,随即起身离开慈宁宫。

不出三日,康熙下旨命宜嫔将胤祺阿哥交由皇太后抚养。此旨一出,六宫哗然。众人原以为宜嫔已失圣心,未料皇上竟以此举抬举宜嫔,更缓和了太皇太后与宜嫔姐妹的关系。见此情形,众人只得悻悻撤去暗中布置,心下暗叹宜嫔圣眷之隆。

承乾宫内,佟佳氏闻得圣旨,神色骤变。她当即命人暗中盯紧翊坤宫动向,已将宜嫔与钮祜禄氏视为同等劲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