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五岁时,阿玛病势愈发沉重,已经难以下榻。额娘与嫡额娘终日以泪洗面,兄弟姊妹皆哀戚难抑,我亦如此。只是这些年仿着姐姐的性子,到底学了三分坚韧,哭了一夜便强打精神撑住了。

阿玛临终前,唤众人至榻前交代后事,满室皆泣不成声。待众人退下,他独留了我与弟弟法喀,虚弱的追问我可有属意之人,说他在世时好为我安排婚事。

我哪敢提心悦肯色,阿玛这些年为消皇上对钮祜禄一族的猜忌,委曲求全到这般田地,若此时与瓜尔佳一族结亲,此前心血怕要尽付东流。于是我嗫嚅着说没有,即便阿玛从小就知我的心思,却也只长叹了一声,并未拆穿我。

不久后,阿玛故去,那年我十六岁。我成了家中顶梁柱,至此才知阿玛生前是何等辛劳。

后来,我与肯色互表心意,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我们在幼时常去的寺庙榕树下,将祈福红带抛上枝头,彼此写下的愿望皆是与对方相伴一生。

那日我们皆满心欢喜,认定彼此便是要携手走尽此生的人,但却也清楚,横在我们之间的,不仅有家族的阻拦还有皇权的猜忌。

好在肯色早有筹谋,他对我说要去南边参与平叛战事。我心底虽万般不愿,却听他说这是唯一的法子,唯有他立功封爵,领着瓜尔佳一族归附皇权,才能消去皇上对瓜尔佳一族的猜忌,如此我们才有望缔结姻亲。我被他说动了,因为我深知那时除此法外再无他路。

肯色奔赴前线后,前线战事很快吃紧。我无时不刻都在为他的安危悬心,整日里愁容不展、神思倦怠。他果然不负英勇之名,很快便升为了将领。可此时京中突发大事,皇后薨逝了。

这是我第二次听闻赫舍里氏的消息,第一次,是她飞上枝头,“夺”走姐姐凤凰之名时。那时姐姐说不怪她,只道是自己时运不济,可我到底还是怨过她的,因她,姐姐不得不远嫁蒙古。如今她竟突然薨逝,实在令我意外,可见即便坐上后位,她也终究不是真凤凰。

她的薨逝令世家格格们暗自心动。我本以为自己对那个位置最是不屑,却终究高估了自己。十七岁时,族中叔伯兄弟皆奔赴战场,为消皇上猜忌、重拾钮祜禄一族荣耀浴血奋战。

那时京中哀鸿遍野,我常代表嫡支走街串巷,安抚前线战死族人的亲属。我目睹了战争的残酷,对肯色的担忧日夜煎熬,寝食难安。

可不知为何,京中忽然流传起我是“京中第一美人”,更称我不愧是“满蒙第一美人”姐姐的妹妹。我满心狐疑,暗中查探是谁将我推至风口浪尖。

发现竟是法喀散布的流言后,我怒气冲冲去书房质问。他却眼神复杂地同我说,这是族中叔伯兄弟用命换来的荣耀,我该为钮祜禄一族好好打算。说罢,便将我逐出了书房。

第52章 番外2:钮祜禄.布尔和

那几日我辗转难眠,直至十七岁生辰刚过,昭圣太皇太后下旨传召数位世家格格入宫时,才惊觉所谓“荣耀”,便是能有个机会让我一举飞上枝头,成为同龙合鸣的凤凰。

我慌了神,身为钮祜禄一族的格格,既受族中荫庇,便需担起延续荣耀之责,这是我学了姐姐多年才懂的道理。可肯色怎么办?我们已私定终身,我该如何是好!

我终究还是奉旨入了宫。宫中金殿巍峨、威严肃穆,处处彰显天家气派。我行事愈发小心谨慎,偏太皇太后常召我侍奉,言语间尽是对姐姐的赞誉与怀念。

我面上虽淡淡,甚至暗怨太皇太后下旨令姐姐远嫁,心底却因这多年来终于有人同我谈及心中仰慕的姐姐,而渐生亲近,相谈甚欢。

后宫岁月倏忽而逝,出宫前,昭圣太皇太后问及宫中待年的五妹是否为妾室所出,又道博尔济吉特一族有她与仁宪太后撑着,纵有风波,皇上念着她们颜面,也不会伤及博尔济吉特一族根本。

末了,她最后问了我一句,钮祜禄与博尔济吉特相比如何?我当时未答,却已深谙其深意,钮祜禄一族在后宫无人倚仗,五妹乃庶出,纵使日后得宠也难攀高位。若族中出一皇后,不仅能消除皇上猜忌,更能宽慰前线浴血奋战的叔伯兄弟。

回去后我辗转难眠,一边是肯色,一边是钮祜禄一族。某日,我竟在梦中见到久未梦见的阿玛,他瘦骨嶙峋,隔着朦胧雾气对我说话,我听不清字句,只看见他的口型似在唤姐姐的名字,“嘎鲁代”。

醒来时,泪水早已浸湿枕巾,我知道我心里已经做出了抉择。姐姐远在蒙古,得知此事后快马传信,说她在那边安好,已有了血脉,又道是这些年是她无能,未能照拂好我这个妹妹、未能兑现曾经的诺言,才让我这般煎熬。

最后也只劝我为自己日后的幸福而做出决定。可是我知道若是我如此做了,怕是三妹妹要同五妹妹般,日后也要困于深宫。

我终究入了宫。入宫前与皇上、太皇太后做了场交易,这场交易若不出意外,足可保钮祜禄一族两朝荣耀。太皇太后与皇上欣然应允,太皇太后更赞我不愧是钮祜禄家的格格,颇有姐姐的风范。

我还请皇上准五妹归家。她出宫前与我拜别,那日她欢欢喜喜再唤我声“二姐姐”时,我落了泪,原来我心底里还是在意的,在意五年前她顶替我入宫一事。

自打算入宫那日,我便狠下心将与肯色相关的物什全留在府中,又捎去一封断情信。如此好让彼此死心,我亦不必时时念起他。宫里日子乏味至极,我懒与嫔妃周旋,只终日跟着太后身边学习打理宫务。

三年丧期刚过,皇上便册立我为皇后。我心中并无半分欣喜,只因肯色要回京了,这是我入宫那晚与皇上谈妥的,是我请皇上将他调回京城。

是的,皇上知晓我与肯色的两情相悦,是我亲自坦白的。因我不想做个令皇上猜忌的皇后,这是姐姐出嫁前叮嘱我的话,原是她让我在阿玛行差踏错时转达给阿玛的。

跟了姐姐这么些年,我到底也悟出了些道理。皇上缺的从来不是女子的真心,何况我这颗心早已给了肯色。既付不出一丝真心,便只能以真诚换君心,如此才能得皇上看重。我还请皇上下旨为肯色赐婚,断了最后一丝念想。皇上虽看我的眼神复杂,却也应了。

事实果然如太皇太后所言,皇上十分看重我与钮祜禄一族,族中叔伯兄弟皆得重用。太皇太后说的对,后宫有我在,钮祜禄一族的荣耀便有了依托。

时光流转,自册立为后以来,我竟在这深宫中遇到一个让我放下心防的人,不,是个软乎乎的小阿哥。

虽不后悔与皇上太皇太后他们做那场交易,但见太子对我这般孺慕,心底到底多了几分在意。也好,皇上对太子终究不同,待他继位,钮祜禄一族的荣耀或能绵延不绝。

肯色成婚后便重返战场,我知他心中有怨,可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断了便断了吧,我总这般劝慰自己,但是只要一想到与他相守一生的格格并不是我,心底仍是隐隐作痛。

听闻他回前线的消息,我竟暗自庆幸他与那位格格不甚恩爱,是我害了那位格格,可这便是皇权下的宿命,这是我册后大典那日见百官跪拜时才悟得的道理。

此后我埋首宫务,事事亲力亲为,不让旁人插手。唯有这般忙碌,才能稍减心底里的伤痛。只有累到身心俱疲,才能麻痹那每逢夜深便会涌起的、对前线肯色的担忧。

其实我早有预感,族中叔伯兄弟大半战死沙场,肯色又岂能独善其身?再次听闻到他的消息,已是他战死殉国的噩耗。

我原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可闻讯后,心口仍是漫上无边剧痛。晕倒前,见到口中呕出的血珠四散溅落,竟然好似那年与他在雪山上见过的点点红梅,娇艳得让人心碎。

再次醒来,得知自己时日无多,我怔愣片刻,心底竟涌上一丝解脱。皇上查清了是谁对我动的手,我不怪太子,他也不过是个四岁稚子,定是无辜的。

后来,为了钮祜禄一族,我又与皇上、太皇太后做了笔交易,我深知钮祜禄一族与皇室世代联姻,皇上需要钮祜禄一族,而钮祜禄一族亦需紧紧依附皇权。

这回借着他们对我的愧疚,我没顾三妹意愿,举荐她入宫。皇权富贵,我信她尝过便再难放手,为了族中荣耀,我如此,我之后必须有位钮祜禄一族的女子也要如此,若不是我时日无多,又何必让三妹入宫。因为我知道唯有一母同胞的她,才能借着皇上对我的这份愧疚,延续钮祜禄一族的荣光。

我召额娘们与三妹进宫侍疾。她果然对我此举不满,我却不以为意,常与她聊起大姐姐。她那时尚小,许多事不知,我便同她讲后宫嫔妃、皇子皇女、皇上与两宫太后的事,还教她如何与皇上相处,该如何延续钮祜禄一族的荣耀。

我自知有愧于她,只想着能多教一分是一分。后来我愈发虚弱,整日昏睡,竟又梦见阿玛,他仍是那副骨瘦如柴的模样,可这回没了迷雾遮挡,我听清了他的话。

他说对不起姐姐,是他在朝堂上站错了队,才让姐姐这只凤凰落了地,还要我好好照顾自己,还说给我取名时本就不盼着我成那枝头上的凤凰,只愿我追寻自己的幸福。

原来那年梦见阿玛,他口中的“嘎鲁代”不过是想让我转达他对姐姐的歉意,是啊,相隔千里,他又能如何托梦给姐姐。

可我终究会错了意,一切都早已尘埃落定。我自知大限将至,便只与额娘们、三妹闲话家常,心底说不出的轻松。

那日昏睡后,我再未醒过来。该交代的事我早已交代清楚,便是对皇上也没了遗言。这一年多来,他只唤我钮祜禄氏,却从不知我名布尔和:我本就是只仙鹤,从不是凤凰,飞上的也不是枝头而是金丝铸就的囚笼。

恍惚间,我又见肯色在那棵熟悉的榕树下回望,四周白雪皑皑,他却笑意盈盈,暖人身心。我这只仙鹤的魂灵穿过金丝囚笼,振翅飞回到他身旁,化作十六岁时的模样。同他对视间,双手合十,对着千年不倒的榕树虔诚祈愿:来生,定要与君白头偕老。

第53章 接连怀孕

乌雅氏有孕,首位知晓的嫔妃便是承乾宫的主位佟佳氏。佟佳氏得知此事后,仅淡淡吩咐身边勒嬷嬷仔细照看好乌雅氏的胎。

转而又念及孝昭皇后此前对有嫔妃怀孕的反应,又遣人至慈宁宫求见太皇太后,以乌雅氏孕期见红为由,恳请太皇太后身边嬷嬷出山为其保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