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心下了然,躬身答道:“回皇上,慈宁宫未曾来人。只是...”他略作迟疑,“今日太医往慈宁宫请过脉。”
康熙面色骤变,眸中闪过一丝慌乱:“皇玛嬷凤体如何?”
梁九功回道:“太医诊为肝火郁结,用了药便退了。”
“混账!”康熙拍案而起,震得笔架晃动,“慈宁宫传太医为何不报?梁九功,你这差事当到头了!”
梁九功慌忙跪伏,额头紧贴金砖。他何尝不知皇上这两日刻意避着慈宁宫,太医院的消息也是方才得知。太皇太后既刻意隐瞒,他若贸然捅破,反倒里外不是人。此刻只得连连叩首:“奴才该死,求皇上开恩。”
康熙见他这般模样,心头怒意更盛:“还不速去传太医问话!”梁九功如蒙大赦,倒退着退出殿外,冷汗已浸透中衣。
太医战战兢兢地跪伏于地,额角沁出细密汗珠。康熙凝神审视着呈上的药方,指尖在宣纸上摩挲出细微声响。那熟悉的药配他再清楚不过,正是平肝熄火的方子。看来皇玛嬷今日着实气得不轻,却生生将怒火咽了下去。
他原本已经做好被训斥的准备,甚至暗自期盼皇玛嬷能痛斥一番出出气。可如今这无声的隐忍,反倒似把钝刀,寸寸凌迟着他的良心。愧疚如潮漫涌,那些对纳兰珠的怜惜之情,在这滔天巨浪中碎作齑粉。
康熙缓缓抬眸,目光穿过朱红宫墙,遥遥望向翊坤宫方向。眸中柔情褪尽,唯余深不见底的凉意。
翊坤宫后殿内,郭络罗氏凝望乾清宫方向,眸中漾着掩不住的喜色。皇上终究还是在意她的,并未因太皇太后的不喜而疏远。回忆起宫外与皇上相识相知的点滴,心头又添几分甜意。
思及自己被封嫔位,太皇太后定会如那日在慈宁宫般再度敲打,皇上亦可能因此再度疏远,纳兰珠心中便泛起酸楚。可转念想到此次大封皇上对自己的那份心意,那股酸楚又化作勇气,望向慈宁宫的目光都添了几分坚毅。
郭络罗氏晋封宜嫔虽惹来诸多非议,但终究只是众多晋封嫔妃中的一位。此刻六宫上下,仍沉浸在新封的喜悦之中。
第39章 请安1
夜色渐深,大封六宫的喧嚣终是抵不过月色沉沉。皇上依制宿在新晋皇后钮祜禄氏宫中,那彻夜不熄的凤烛,无声昭示着中宫独有的尊荣。
翌日,天光初亮,晋封的喜气仍在宫中浮动。来往的宫人脚步轻快,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董佳佳却已从昨日的欢喜中平静下来,既知前路如何,这份恩典带来的欢愉便也短暂。
与茉雅琦用过早膳,母女俩缓步走在景阳宫的石阶上。晨光微暖,稍稍驱散了她心中的郁结。封嫔固然是好事,可想到日后要日日向皇后晨省,这份恩宠便显得不那么令人欣喜了。
她摇摇头,暂且抛开这些烦扰,只贪恋此刻难得的闲适,不必早起,不必拘礼,能这样自在漫步已是后宫难得的平淡。茉雅琦见额娘神色舒展,也不出声打扰,抿唇一笑,学着闭上眼,任晨光轻轻覆在脸上。
烈日灼灼,刚过午时,小银子提午膳归来,又带回后宫新讯。储秀宫博尔济吉特格格的族人已至京师,皇上下口谕命她收拾行装,不日便可离宫返乡。
董佳由衷得为这位在深宫困守七八年的格格欣喜,能重返草原,是何等幸事。只是转念想到咸福宫里另一位博尔济吉特格格,心头又泛起几分怅然。储秀宫这位得以归去,恰好是用那位格格余生困守宫闱换来的。宫墙内外,命运殊途,教人唏嘘。
有了佟佳格格离宫的先例,储秀宫博尔济吉特格格出宫一事在后宫并未引起多少波澜。董佳佳循例送去离别之礼后,日子便如常过着,董佳佳用完午膳,懒洋洋的,没有散步消食便在榻上昏昏沉沉睡去。
午憩方醒,景仁宫皇后下懿旨,两日后恢复六宫请安之礼。这突如其来的旨意顿时驱散了董佳佳残存的睡意。虽然早知请安之事势在必行,真到眼前仍不免心生郁结。
好在尚有两日时间调整作息,不然初次觐见皇后便姗姗来迟,只怕这深宫之中再难有她立足之地。说不定这还惹康熙看不惯还得撸了她好不容易到手的嫔位。思及此,董佳佳当即唤来白霜,命其仔细备妥请安时的旗装首饰,务求万无一失。
五月二十八日,晨雾氤氲,初升的朝阳被云霭遮蔽得晦暗不明。董佳佳被白霜唤醒,昏昏沉沉地坐在妆台前,任人梳妆。半梦半醒间,竟恍惚想起前世为赶上班打卡而遭遇车祸的场景,惊得猛然睁眼,不料扯动发丝,疼得她倒抽凉气,眼中顿时泛起泪光。
白霜等人见状,强忍笑意,躬身告罪:“主子,可是弄疼您了?”听出话中揶揄之意,董佳佳耳根微热,故作镇定地整了整衣襟:“无妨,快些梳妆罢。初次觐见皇后,装扮素净些为好。”白霜会意,手下动作愈发利落。待梳洗妥当,董佳佳便在宫人搀扶下踏出了景阳宫。晨雾中,一行人向着景仁宫方向缓缓行去。
行至永和宫外,恰好遇正欲出门的敬嫔和坠在其后面的兆佳庶妃。两人相互见礼后,便并肩同行。董佳佳悄悄打量着这位英气逼人的嫔妃,心中不免好奇。从前她位分低微,恩宠平平,刻意避开得宠妃嫔,与这位邻居鲜少往来。
如今同为嫔位,心里添了几分底气。想到敬嫔即将迁居西六宫,而自己多少算是把敬嫔从永和宫赶走的人?便存了三分示好之意。细想来,敬嫔入宫六载,从未传出争宠阴私之事,观其眉宇间的飒爽之气,更不像奸佞之人。
董佳佳暗自思忖,凭着前世十几年职场的浑水摸鱼,这点识人的本事还是有的。若能借此机会稍加亲近,既全了体面,又免结仇怨,自是再好不过。
正当董佳佳踌躇着该如何开口时,敬嫔已先声夺人。她朱唇轻启,语气清冷中带着不容置疑:“端嫔,迁宫之事待会儿我自会向皇后娘娘请旨定夺,你且不必心急。“见董佳佳欲言又止的模样,敬嫔只当她是急于迁宫。
心想自己虽说暂居后殿,但若端嫔先行迁入前殿,名义上自己便矮了一头。她虽不在意这些无关痛痒的虚名,却深谙后宫生存之道,今日谦让一分,来日便会有不长眼的人以为她好欺负都踩上一脚。在后宫有些事,不论在意与否,而是不得不争。
“迁宫自然要听皇后娘娘安排。“董佳佳被敬嫔的话打断思绪,神色略显恍惚,下意识顺着话头解释道:“总归要等荣嫔姐姐先迁宫,我们才好动身。“她语气诚恳,倒似真心实意这般想着。
回过神后,董佳佳暗自懊恼。多年的宫廷生活已让她习惯了谨小慎微,连与陌生人交谈都变得迟疑不决。这份拘谨令她心生颓然,内心感慨,原来我早已被这深宫规矩浸染得面目全非。
短暂的沉默后,她索性抛开顾虑,抬眸望向敬嫔,语气真挚道:“皇上将我安置在永和宫,反倒让你迁离原处,此番迁宫倒要劳烦你挪动,实在过意不去。“话到此处,她微微顿住,眼中流露出几分歉然。
敬嫔闻言微怔,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人,暗忖迁宫一事原本就并非她们这等位分的嫔妃所能置喙的,端嫔这没来由的歉意倒叫人捉摸不透。
思及此,敬嫔唇角噙着得体的浅笑,语气缓和却不失分寸,面上更显温和:“端嫔言重了。迁宫之事原就不是你我能过问的,再说长春宫景致宜人,换个住处倒也新鲜。”
顿了顿,又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况且赐居永和宫本就是皇上的恩典,嫔妃们住哪处都是皇上的心意。我可没这般本事让皇上开了先例。“
董佳佳这才惊觉失言,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轻声道:“是我想岔了。“话毕便收了话头,消了闲谈的心思。
董佳佳亦步亦趋跟着敬嫔,思绪却如柳絮纷飞。余光瞥见左后方的兆佳氏低眉顺眼地走着,不禁暗叹其命运多舛,因诞下五格格失宠,又因这女儿才得康熙一丝关注,只能在这深宫中默默无闻的苟活着。但比起彻底失势的格兰珠,倒还算幸运。
哪像格兰珠,徒有个格格的虚名。自孝诚皇后薨逝,她无子无宠,日子越发难熬,内务府常克扣用度,冷饭剩菜是常事。虽说不至于挨饿受冻,可哪像嫔妃过的日子,也就比宫女略强些。偏她自己浑不在意,成天乐呵呵的,倒叫自己这个太监好一顿着急。
只是董佳佳清楚那时候的她也不过是一小福晋,虽说有些恩宠,却也实在帮不上格兰珠什么忙。这还是她暗地里照应过的结果,否则格兰珠的日子只怕是更凄惨。
内务府世家盘根错节,饶是有董佳一族撑腰,她也不敢轻易得罪,人家明面上不敢苛待她,可要使些小绊子却是易如反掌。所以她只能趁着格兰珠来景阳宫时,多留她用膳,好歹让她填饱肚子。
如今自己已是嫔位,她也和格兰珠商量好了,等册封礼一过,便向皇后禀明,将格兰珠挪至永和宫来同住,这样也算是圆了前世想和闺蜜同住紫禁城的心愿,只不过眼前人终究不是旧时人了。
想到日后搬去永和宫,名义上就成了五格格的养母,董佳佳心里盘算着,打算等请安回去后问问白霜,兆佳氏母女品性如何。若是处得来,就让她们住下。
五格格待遇跟茉雅琦一样,横竖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放。再说茉雅琦渐渐大了,也该有个玩伴。这么一想,董佳佳心里倒是舒坦了不少。
一行人默默赶路,不多时便到了景仁宫门前,竟比规定时辰还早了半个时辰。皇后身边的玉兰早已在宫门口候着,见了她们便福身行礼,随即将人引进了殿内。
第40章 请安2
董佳佳一行人方入殿,便见西六宫的安、荣、宜、僖四嫔已端坐席间,悠然品茗,身后侍立着各自宫里的庶妃。见董佳佳二人进来,几人略一颔首致意,敬嫔与董佳佳亦微微欠身回礼。
其余庶妃则屈膝行礼,倒让董佳佳从这些“同事“身上品出了晋位为嫔的尊荣。敬嫔位次在董佳佳之前,依礼该由她叫起,敬嫔也不含糊,只见她轻抬素手,温言令众庶妃起身。
一番见礼后,董佳佳与敬嫔被引至各自席位。敬嫔居于上首凤座右下方第二张漆椅,董佳佳作为顺位第三的嫔位,则落座左下方第二张漆椅,在安嫔与荣嫔之间,正对敬嫔。
入座后,董佳佳默然环视,余光瞥见荣嫔身后垂首侍立的格兰珠低眉顺眼,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由暗暗发笑。
格兰珠这般情状必是神游物外了,她心下既觉无奈又佩服,这般肃穆的首次请安,竟也能浑不在意。到底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格兰珠这位分再差也不过如此了,自然无所顾忌,哪像她还要时时提防其他嫔位,唯恐行差踏错,失了这到手的嫔位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