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纳喇氏入宫前,家中特意延请名医为其调理身子,称她的体质最宜孕育子嗣。可偏偏皇上只临幸过她一回便再无垂怜,每每思及此事,纳喇氏便觉心头郁结难舒。
如今听闻马佳氏再度有孕,她虽妒火中烧,但转念一想,马佳氏既已身怀六甲,按例不得侍寝,这岂不正是自己承恩的好时机?
思及此,纳喇氏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当即转身吩咐贴身宫女取出珍藏的衣饰,好生装扮一番,待皇上来长春宫探望马佳氏时,自己能趁机引得皇上注目,或许就能分得几分雨露恩泽。
长春宫内暗流涌动,而景阳宫东配殿中,董佳佳正执笔誊抄金刚经。听闻马佳氏有孕的消息,她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心下了然,这腹中所怀,想必就是康熙朝第一位长成的公主荣宪公主了。
思及此,她不禁忧心忡忡地望向寿康宫方向,只盼自己之前的暗中筹谋能让二格格摆脱既定的命运。搁下毛笔,她轻声吩咐白霜将佛像移至书房侧殿,待经文誊毕,她要虔诚礼拜,祈求二格格平安康健。
董佳佳这番心思无人知晓。延禧宫中,那拉氏听闻喜讯,只冷冷一笑。她暗自思忖:生得再多又如何?若碍了坤宁宫那位的眼,即便诞下也未必能养大。马佳氏侍奉圣驾多年,却仍困于儿女情长,当真可怜又可叹。
不过转念一想,马佳氏确实易孕。如今皇嗣稀薄,纵使她所出子女难以长成,皇上想必也不会轻易冷落。皇上,您对我们究竟有几分真情呢。思及此,那拉氏幽幽望向乾清宫方向,自鳌拜倒台后,皇上判若两人。
她再难揣测圣意半分,只觉皇上眼中或许唯有皇后,只觉得皇上似乎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珍视曾陪他共度艰难岁月的她们,皇上眼中或许唯有皇后,又或许,看重的只是皇后背后的赫舍里一族。这般想着,那拉氏唇边浮现一抹讥诮,如此也好,对皇后,对她们这些旧人,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马佳氏有孕的消息,恰似一枚石子投入后宫这泓幽潭,激起层层涟漪后又归于沉寂。然而这消息却如春风拂过,令李佳氏等新晋宫嫔愈发斗志昂扬。
她们各展才艺,争奇斗艳,誓要效仿马佳氏早日怀上皇嗣。董佳佳也因此受益,未等皇后病愈,便实现了两月一次侍寝的目标,心中暗喜之余,日子过得愈发舒心惬意。
光阴似箭,转眼已是金秋八月。正当六宫粉黛争相邀宠之际,一道凤谕骤然降临,皇后凤体初愈,三日后将恢复晨昏定省。众嫔妃闻讯无不惊惶,纷纷收敛媚态,屏息凝神地观望圣意。
谁知皇上非但未置一词,反倒厚赐皇后诸多珍玩。这般反常之举,令六宫佳丽心中惴惴,唯恐皇后病中又酝酿出什么雷霆手段,叫她们再尝那身心俱疲的滋味。
坤宁宫内,赫舍里氏纤指轻抚过承祜的衣物,眸中泛起层层涟漪,既有蚀骨的愧疚,又有深沉的怀念,可心底却出奇地平静。自那日皇上亲临坤宁宫,将二阿哥夭折的真相和盘托出后,她便日日活在悔恨之中。
其实她并非没有怀疑过真相,只是太皇太后的眼线遍布六宫,怎会抓错人?每每思及承祜,便又想到苏布达,心头愈发沉重。说到底,终究是自己疑心太重,当年苏布达待她一片赤诚,是她辜负了这份真心。二阿哥的夭折,是报应,更是她这个做皇后的失职。
这半年来,赫舍里氏反复咀嚼着过往。那日与皇上争执后的促膝长谈,倒让两颗心比从前更近了几分。她将埋藏多年的惶恐与不安尽数倾吐,除却大阿哥一事只字未提,其余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个干净。
她与皇上心知肚明,大阿哥之事一旦挑明,便再无转圜余地。她和皇上之间好不容易重建的信任会轰然崩塌,甚至可能因此病逝。
所以,他们默契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让这件事就此翻篇。可这秘密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两人心间,阻隔着他们相拥取暖,阻隔着他们共同舔舐丧子之痛。
思及此,皇后唇边不禁漾开一抹复杂的笑意,三分苦涩中带着七分甜蜜。那夜皇上竟向她执手致歉,这着实令她震惊难言。
更出乎意料的是,皇上竟将那些从不与人言的隐秘心事一一吐露,铲除鳌拜前的如履薄冰,事成后的意气风发;前朝党争的暗流涌动;乃至来年削藩的筹谋布局。
最让她心头震颤的,便是皇上忆起大婚时的情景。他说她带给他的不仅是闺房之乐,更有安如磐石的依靠与沉甸甸的责任。
皇上甚至坦言,他期盼的不仅是相敬如宾的夫妻情分,更渴望与她成就一段千古传颂的帝后佳话,携手开创大清盛世。这番肺腑之言,让她恍然惊觉从前的自己是何等可笑、可怜又可悲。
那一夜,红烛高烧,他们促膝长谈直至东方既白。往昔的误解、隐忍的不安、蚀骨的悲痛,连同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美好与对未来的期许,都在这一夜说开了,说淡了。
那日破晓时分,皇上起身离去之际,她攥着龙袍一角郑重起誓,恳请皇上再予她一次机会,定当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皇上含笑应允,还说他相信她。至于皇上离开时那副阴沉面色,不过是他们二人合演的一出戏。
皇上坦言,自己此前因悲伤过度对后宫嫔妃的磋磨已惹得六宫怨声载道,他若此刻不摆出雷霆之势,待她病愈重掌六宫时,恐难服众。这番苦心孤诣,全是为护她周全。
未成想那夜倾心长谈后,她因悲喜交加,凤体终究支撑不住,再度病倒。那段时日皇上表面不近后宫,实则时常微服来坤宁宫相伴。红烛帐暖间,两颗心愈发贴近。
得见皇上如此深情,她终是卸下心防,静心调养。半载光阴倏忽而过,待与皇上商议重掌六宫之事时,她眉宇间尽是甜蜜与坚毅。
如今面对后宫那些争宠的伎俩,她不过轻哂而已,这世间唯有她配与皇上比肩而立,余者不过是为皇家绵延子嗣的罢了。
思及近来种种,皇后只觉心境愈发沉稳。她侧首吩咐陈嬷嬷:“明日嫔妃请安之事,需得仔细安排。”
此番重掌六宫,她定要借机昭示中宫威仪,既让遏必隆之流断了妄念,也叫皇上安心。更要让朝野上下都明白,她满洲正黄旗赫舍里.索尼的孙女赫舍里.爱兰珠担得起这大清的皇后。
第23章 请安
晨光熹微,六宫嫔妃皆已盛装而至,齐聚坤宁宫外。今日这场请安暗藏玄机,众人都心知肚明必有一场好戏,就是不知是哪位能登台唱戏罢了。董佳佳亦早早起身,在白霜等人的精心装扮下,既不过分张扬,又不失礼出错,随后便匆匆赶往坤宁宫。
坤宁宫门前,嫔妃们依次而至,陈嬷嬷面带得体的微笑,将众人引入殿内。待众人落座后,殿内鸦雀无声,谁都不愿成为皇后立威的靶子。
不多时,太监高声宣报,众人连忙起身行礼。皇后凤眸微抬,示意免礼,众人这才小心翼翼地落座。待坐定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宝座上的皇后,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惊诧之色。
董佳佳凝神细看,只见皇后面上敷着细腻的脂粉,肌肤莹润如玉,全然看不出丧子之痛的痕迹。虽然妆容之下的面色称不上红润,却也绝非病态的苍白,反而透着一股超然的从容。
再细观之,皇后身形虽较往日清减了几分,但那双凤目却格外清亮有神,整个人竟比从前更显精神焕发。昔日处理宫务后的倦容已杳无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过后的宁静气质。
董佳佳暗自纳罕,丧子之痛竟能在短短半载间平复如斯?抑或是卸下宫务重担后,反倒让皇后脱胎换骨?她心中百转千回,却始终难以相信眼前所见。
不仅董佳佳如此,殿内众嫔妃也都难掩惊诧。犹记承祜阿哥薨逝时,皇后那几近癫狂的模样仍历历在目,而今却判若两人,这般转变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六宫嫔妃面面相觑,各自心怀鬼胎,却都噤若寒蝉,只敢用余光偷偷打量宝座上的皇后,试图从那雍容的仪态中捕捉些许蛛丝马迹。
那拉氏端坐于皇后右手首位,心中疑云密布。自承祜阿哥之事后,她在坤宁宫安插的眼线皆被慎刑司连根拔起,再难窥探中宫内情。
照理说,丧子之痛叠加圣眷渐冷,皇后本该形容憔悴才是。可眼前之人非但不见颓唐,反倒容光焕发。那拉氏暗自思量:这究竟是强撑的体面,还是真已超脱悲恸?她强压下满腹狐疑,不动声色地静观皇后今日如何行事。
皇后凤目微抬,将众人窥探的目光尽收眼底,却不见愠色。她执起青玉茶盏,轻啜一口清茶,而后徐徐放下,声音如珠落玉盘:“这些时日免了你们的晨昏定省,让我静养调息,倒叫你们挂心了!”
殿内嫔妃闻言皆屏息垂首,无人敢应声,生怕一个不慎便成了杀鸡儆猴的靶子。
皇后见状,朱唇轻启,一声轻叹似有千钧之重,惊得众人连呼吸都凝滞了,心悬至嗓子眼。她缓缓道:“先前是我的不是,连累你们受苦。你们对承祜的心意,我先在此谢过。”顿了顿,又道,“自今日起,誊抄经文一事就此作罢。”
话音刚落,殿内落针可闻。众嫔妃心中百味杂陈,却不敢表露分毫,只得慌忙起身行礼,连道不敢。
皇后垂眸望着阶下战战兢兢的众人,心中不由暗叹,这般畏威而不怀德,倒显得她这个中宫之主不够宽厚了。看来经此一事,要重树中宫威严还需费些周章。
静默片刻后,她语气陡然转冷:“都平身吧。即便不顾惜自己,也该顾念马佳氏腹中的皇嗣。这般作态,倒显得我不够仁慈了!”
众人闻言心头一紧,暗自揣度这究竟是真心体恤还是另有深意。正踌躇间,马佳氏已从容不迫行礼谢恩,坦然落座。见皇后对马佳氏并无责难之意,其余嫔妃这才敢陆续谢恩落座。
殿内气氛稍缓,却仍弥漫着一丝紧张,无人敢妄动,只余下一道道隐晦的目光,仍追随着皇后的一举一动。
皇后见马佳氏如此识趣,待众人坐定后,便柔声问道:“马佳氏,这胎可还安稳?若有任何需要,尽管禀告于我。你既要照看四阿哥,又要顾着腹中皇嗣,切莫委屈了自己。”
马佳氏心头一震。往日皇后问询不过是例行公事,暗含敲打,今日这番关切却透着真心实意。感受到皇后罕见的关怀,她反而警觉起来。略作思量后,谨慎答道:“劳主子娘娘挂念,奴才这里一切安好,四阿哥和皇嗣皆无恙。若有需要,定会上报主子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