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娇努力定了定神,安慰一笑:“没事?的。”
她慢悠悠打出一张牌,扯了个谎,继续套话:“我只是想?起?来,好像听说过这件事?。但不知道受伤的人叫什么,这下子倒是对上号了。对了,这事?情发?生在隆佑三年吗?”
兰五夫人思忖道:“……大?约是那个时候。”
董姨娘也道:“我记得是,看来这事?情京城里也闹得不小,霍娘子都知道了。”
霍娇只是笑,不多接话。她在想?,为什么那个时候谢衡之会?同他们在一起?,又碰巧遇上歹徒?
晚上歇下,高娘子抱歉道:“白日里,让你看我们歙州的笑话了。”
两人在凳子边上做下,霍娇让平安拿出从?汴梁带来的果子:“咱们不是姐妹一心好好赚钱么,说这话就见外了。”
高娘子笑着点头,将翠绿的糕点放进嘴里。
霍娇道:“这是我们家厨子做的,他手艺可好了。我还包了一些,给你回头送给董姨娘和兰五夫人。”
高娘子还有?些拘着,甜甜答应。霍娇小声道:“你不用不好意思,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也是永宁人。所以你看,这不仅是歙州的丑闻,更是永宁的,哪里还没些奇奇怪怪的人?”
高娘子眼睛一亮:“真的呀,难怪你说听过这件事?。”
霍娇笑道:“是啊,隆佑三年,我人还在家乡呢。只怪方才确实吓着了,没把?这秘闻听个仔细。”
高娘子道:“这有?什么呀,兰家的夫人姨娘们常常来玩的,过不了几日,便是年关了。我们也可以去?兰家玩儿的。”
她把?最后一点果子咽下去?:“其实现在兰家二伯、五伯的生意,几乎算是单独分出来了。和盛京兰家很不一样,卖的墨,寻常人家里也用得起?,你们书?坊不是印书?要用墨吗,说不定刚好合适呢。”
“说得有?道理,”霍娇心里有?了自己的算计:“那还真的是,要多联络着。”
眼看年关将近,霍娇给阿耶写?了家书?,说来不及回去?了,打算在歙州过年,翻年便回汴梁。
这段时日,除了细细了解高家纸坊的情况,还在高娘子陪伴下认识了其他墨商和砚商,收获了一小堆制作精美?的样品。
高娘子家的纸坊,是本地家庭小作坊发?家,和霍家十分相似。因此她与霍娇在经营想?法上,很易达成共识。
后来高娘子带她去?兰家,又给她介绍兰家的旧事?。原来高家父母从?本地大?户家里当学徒出来自立门户,因祖上有?交情,得到?兰家三叔五叔的照顾,才慢慢打开销路。
恰巧兰家三叔五叔都出门了,家里只剩下几个小辈,与高娘子都是从?小认识的,便聚在一处聊天。
三叔家的小郎君与兰小妹差不多大?,见她来了,将练得好看的字给她瞧:“高姐姐你看,这是用你给我的洒金小笺写?的。”
高娘子夸奖:“写?得真好,将来要考状元的。”
小郎君扁着嘴道:“可我娘说,写?得比珩哥哥,还差得远了。”
一旁他的三姊姊瞪他:“娘也是的,怎么总爱和他比。我觉得你写?得更好。”
小郎君是个较真的孩子:“我要高姐姐说,我和珩哥哥,谁写?得更好看?”
高娘子摸摸他的发?顶:“我又没见过兰珩的字。你的字已经写得很好了,况且考进士不止要字好看,还得博古通今,才思敏捷,并且能写出一手好文章来。霍娘子,我说得对吧?”
一群孩子齐刷刷盯着霍娇看,她害羞起?来:“应当是吧。”
小郎君不依不饶:“珩哥哥的房间里面,还有?好多他从?前练的字,看的书?呢。高姐姐,你且等?等?我,我去?拿过来给你看。”
三姊姊万般无?奈地看着高娘子,小声对她道:“又要丢人现眼。”
腊月寒冬,风霜刺骨。
霍娇恐怕是穿多了,后背出了薄汗,她眼神飘忽,也不明白自己在紧张什么:“陪他一起?去?吧。”
兰珩曾经住过的屋子,在三进后院一处偏房。房里落了一层灰,已经久无?人住,只下人偶尔进来打扫。内仅一张梨花木小榻,一对矮矮的案几,榻旁立着个枣木书?架。
案上、书?架上摞着厚厚一叠书?和写?满字的纸。
这屋子很小,小郎君和高娘子挤进去?,再进人便有?些抹不开身子。
但霍娇还是跟着进来了,她的目光落在蒙布防尘的榻上,整间屋子里熟悉的气息立刻攫住她。
小郎君粗鲁翻找桌上的书?和纸,几本已经发?黄变色的书?被打翻,砸在霍娇脚上。她捡起?来,封面上书?“木经”二字,半阖的书?页里,可见天头地脚和板框处,密密地写?满了小字。
霍娇将书?抱在怀中,没有?立即放回案上。
“找到?了!”小郎君欢呼,他找到?一个卷轴,抖开里面有?题字:“高姐姐你看。”
这卷轴里的字,是给卷轴中山水画题的,故而只占了左侧小小一行,但也看得出清隽秀丽。
霍娇站得远,她的方向看不清,只能看到?漆黑的一小团。高娘子与小郎君凑在一处,对这两行字评头论足。她将那两本书?抱在胸前,旧书?带着灰尘和浅浅的霉味,似乎裹挟着曾经的旧事?,争先?恐后地麻痹着她的嗅觉。
两人品评结束,端水大?师高娘子总结道:“你的字端正圆润,看得出,将来是个郎朗君子。兰珩的字锐利锋芒,人品嘛,我就不多说了。总之,各有?千秋,高姐姐更喜欢你的字。”
小郎君总算满意了,随手就将那副画甩在一边,拉着高娘子要出去?。
霍娇还堵在门口,迟疑开口道:“这个版本的木经,我找了很久,不知道可否借我回去?看看?”
小郎君正是心情好的时候,慷慨道:“这样的旧破烂,还要谈什么借,没人要的东西。霍姐姐看得上,就送给霍姐姐了。”
高娘子道:“霍姐姐到?底是书?坊东家,我早听说书?商们都有?收藏珍本的爱好,等?回了京城,可要带我看看藏品。”
霍娇自然没这么高雅的爱好,有?珍本,都是找到?合适的买家便尽快脱手。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要留下兰珩的书?。或许是没能开口问谢衡之的话太多,又或许是兰珩身上有?一种割裂的熟悉感。她想?要从?这个人年少的痕迹中寻找到?答案。
晚上回去?,天已经黑透了,霍娇翻出书?,让平安掌灯。
闪烁的火光落在已经变色斑驳的纸上,扑面而来的书?蠹味令她喉咙发?痒的咳嗽起?来。
平安为她扇风:“这书?都霉了,等?明日出太阳,得拿出来晒晒。”
霍娇却没应她。她许是困了,两手软软搭在案上,檀口微张,案上的《木经》翻开,眼睛看着书?页右侧板框空白处批注的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