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竹简的中央,静静躺着一幅画。

画卷已经泛黄,边缘脆弱。

文师傅颤抖着,将那幅画捧了出来,在长案上,缓缓展开。

画上没有穿红嫁衣的少女。

也没有撑着红伞的雨中相会。

画的,是一座爬满藤萝的小院,院里有一架织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坐在轮椅上,含笑看着一个年轻女子。

女子没有脸,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可她身上那件红衣,却鲜艳如初。

画的右上角,题着一行小字。

“愿有来生,白首不离。”

落款,是两个已经模糊的字:文书。

这不是回忆,这是一个他用余生,在脑海里描摹了千万遍,却终究未能实现的梦。

季宴修的呼吸,微微一滞。

眼睛里,红衣嫁娘的身影,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不再蜷缩,不再痛苦,只是静静地站着,眼神神情又空调洞的望着那幅画。

两个空洞的眼眶里,竟流淌出两行血色的泪。

“他没有忘记你,一刻都没有。”余清歌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场跨越百年的重逢。

“他去了另一个地方,娶了妻,生了子,努力地活下去。因为这是你希望的。”

“他不敢回来,怕你知道他毁了容,怕你嫌弃,更怕你为他伤心。”

“所以,他把对你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愧疚,都刻进了这些竹简里。”

余清歌拿起一卷竹简,解开麻绳。

竹片上,用小刀,刻着密密麻麻的字。

不是诗,不是经,是日记。

余清歌看着那日记,开口,慢慢念了出来,她想红衣嫁娘想听见。

“今日晴,想起她不喜烈日,若在,定会为她撑伞。”

“今日雨,镇上又开了家伞铺,手艺,不如我。”

“今日,吾孙满月,取名念月。”

“今日,老朽将不久于人世。月儿,我来寻你了。”

一笔一划,皆是思念。一刀一刻,皆是煎熬。

他用一生的时间,写了一封无人能读的长信。

文师傅早已泣不成声,他跪在地上,对着那幅画,对着那些竹简,重重磕下头去。

“太爷爷……太爷爷……”一声声呼唤,是迟到了百年的,家族的悲鸣。

那把红伞,伞面的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像被雨水冲刷的朱砂,一点点,露出底下棉纸的,本来的颜色。

红光散尽。

林月的魂体,静立在伞下,她身上的嫁衣,依然红得刺眼。

可她的脸上,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悲伤的微笑。

她对着文师傅,盈盈一拜。这一拜,是谢他家族三代人的,守护。

而后,她又转向余清歌,又是一拜。这一拜,是谢她点破了百年的,执迷。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季宴修身上,停留了一瞬。

或许是感知到了他身上那股纯阳之气,她微微颔首,眼中再无任何不甘与怨恨。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那幅画。

画卷,连同那一箱子的竹简,瞬间化作漫天飞舞的,金色的荧光。

荧光如蝶,尽数涌入她的身体。

她残破的魂体,被一点点补全,变得凝实,温暖。

她不再是地缚灵,不再是执念体。

她找回了完整的自己。

那把褪尽了颜色的油纸伞,此刻变得通体雪白,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它自动撑开,缓缓升起,带着林月的灵魂,穿透屋顶,向着那被雨云遮蔽的夜空飞去。

就在她即将消失的瞬间,厚重的云层,竟真的裂开一道缝隙。

一束皎洁的月光,如神迹般洒落,笔直地照在她身上,仿佛一条通往彼岸的路。

魂归故里,终得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