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吞没了那抹红色。可那把伞,却被一阵怪风卷起,飘飘摇摇,落回了文家后院。不偏不倚,挂回了它原来的位置。
从那天起,伞活了。林月的魂,附在了这把,由她爱人的心血和承诺所铸的伞上。
她不肯入轮回,也不肯去地府。她就在这院子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
她的怨气,不是恨,是爱。是浓到化不开的,爱与等待。
“太爷爷后来,偷偷回来过。他看到了那把伞,也‘看’到了她。”
他想告诉她真相,可他不敢。那时的林月,魂魄因巨大的悲伤而脆弱不堪。
真相的冲击,足以让她魂飞魄散。他更不敢靠近,他身上的阳气,对于执念深重的魂魄而言,是灼烧的剧毒。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着。他立下那块无字的牌位,不是祭奠,是封印。
用文家血脉的气息,镇住她的悲伤,让她不至于因思念而消散。这个秘密,一代代传下来。
“到了我这一代,文家,只剩我一个人了。”文师傅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守了她六十年。我每天跟她说话,告诉她外面的变化。可我不敢告诉她,他没死。我怕……我怕我一开口,她连这最后一点念想,都没了。”
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煤油灯的火苗,在轻轻跳动。
那把红伞,不知何时,伞面竟渗出水珠般的,暗红色的液体。
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洇开一小朵悲伤的花,它在哭。
余清歌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她终于明白,这把伞为何不归地府管。这不是怨魂,这是一个被爱囚禁了百年的,忠贞的灵魂。
“她不是在等你家的承诺。”余清歌上前一步,声音轻颤,却异常清晰。
“她等的,是他亲口一句,‘我回来了’。”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把红伞,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一股悲怆到极点的气息,席卷了整个院落。院中那些晾晒的伞骨,竟齐齐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季宴修瞳孔一缩,下意识将余清歌再次拉回怀里。
他的阴阳眼,看到那红光之中,一个穿着红嫁衣的模糊身影,正痛苦地蜷缩着。
“她听懂了。”余清歌的脸颊,贴着季宴修冰凉的睡衣,声音闷闷的。
“她知道自己等错了,也等对了。她在问我,他在哪儿。”
文师傅老泪纵横,他看着那把狂暴的红伞,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怎么说?告诉她,他早已化作一抔黄土,连墓碑都不敢刻上真名?
余清歌轻轻推开季宴修,直面那团几乎要吞噬一切的红光。
“文书,他不在了。”她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红光骤然一滞。
“但是,他留下了一样东西。”余清歌的目光,转向墙角一个布满蛛网的旧木箱。
“文师傅,把它拿出来吧。那是现在唯一能给她的交代了。”
第168章 非遗油纸伞(4)
文师傅的目光,艰难地转向那个角落。
蛛网与尘埃,封存着一口黑漆木箱,仿佛一块沉在时间河底的礁石。
他蹒跚过去,脚步缓慢,但心里却在慢慢的松气。
那口箱子,是他童年的禁地,是父亲临终时,指着它,却一个字也吐不出的遗憾。
红伞的光芒,如一颗狂跳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让屋内的影子疯狂摇曳。
季宴修将余清歌护得更紧,他能看见,那红光里的女人,正用一种极致的痛苦,撕扯着自己的轮廓。
她的悲伤,即将化为毁灭一切的狂怒。
文师傅跪在箱前,枯槁的手指,在满是铜绿的锁扣上摸索,指尖颤抖得不成样子。
“打不开……锁芯早就锈死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与绝望。
余清歌挣开季宴修的怀抱,走到箱子旁。
她没有碰那把锁,视线却落在箱子侧面,一道不起眼的,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划痕上。
“这不是锁,是榫卯。”她的声音清冷,却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用思念做钥匙,用等待做锁芯。文师傅,你太爷爷,从没想过要把它锁起来。”
她伸出手指,沿着那道划痕,轻轻一推。
“咔哒。”一声轻响,尘封百年的机括,应声而开。
箱盖缓缓向上掀起,没有带起一丝灰尘。
一股浓郁到极致的,干燥竹木与陈年墨香的气味,瞬间溢满整个堂屋,竟压过了湿冷的雨气。
那把狂暴的红伞,在这股气息出现的瞬间,骤然静止。
箱内没有金银,没有书信。
只有一卷卷用细麻绳捆扎好的,竹简。
上百卷竹简,码放得整整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