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整个入门礼,叶甚都神游太虚中,唯一的感觉便是腰间佩着的那把天璇剑,着实有些烫人。
直到行拜师礼时,柳浥尘接过新徒弟手中的茶盏,轻轻扶起,低头在佩剑上系上了剑穗,她才缓过神来。
“剑穗上挂着的是碧玺,看来红色很适合你。”柳浥尘淡声解释道,“星斗赛中看得出,其实你的修为已足够精进,想来为师也没太多能教你的。碧玺,谐音‘辟邪’,颜色艳丽,是很适合我们女子佩戴的平安石不求得道,但求无恙。”
不求得道,但求无恙。
叶甚泪盈于睫,诚心实意地叫出了那句“师尊”。
柳浥尘的愿望,倒与叶无眠的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谋而合。
都是何其平淡美好的愿望。
但在现实面前都何其难全。
为求无恙,她叶甚只能拼命追求得道,别无他法。
却原来有个人能告诉她无恙即可,感觉如此安心。
而一想到曾经看到柳浥尘的那般结局,本就觉得不甚舒适的画面,现下愈发令她窒息。
如果说刚重生时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逆己,如今亲身在天璇教走了一遭下来,直到此刻,她是彻底笃定了想法。
她要肃清天璇教,亦要保住天璇教。她想保住阮誉、柳浥尘、柳思永、何姣、尉迟鸿等人,甚至或许,今后还会加上别的人。
为修仙大业,亦为自己本心。
最后额外的行礼赐印,叶甚和“言辛”自是不需要,邓葳蕤和晋九真两位和何姣年岁相仿,都是刚成年不久的小姑娘,还未来得及授予仙印,依着老规矩,便由太师给她们行礼赐印。
此时的阮誉当然是本尊,而那个“言辛”看来只是他使了个高阶幻术将木偶临时幻化而成。这也难怪,纵使这会还没问清楚他假装拜入太保座下意在何为,但让他真给那人渣下跪拜师,他不嫌膈应叶甚都要膈应死了。
阮誉着了一身厚重华贵的太师服,白袍披身,玉面束冠,模样俊美又柔和,当真应了那句“仙人之姿,世有十分,天选之人占尽九分,如圭如璧,恍非尘间生人”。
他伸手拿起赐印对象手上举着的凤尾笔,指尖仙力盛放,认真地,虔然地,一笔一画,在她们掌心写下笄礼仙印。
叶甚在一旁看着,心口突然一阵没来由地揪起。
那感觉极其陌生,既痛,又苦,还有紧张,却更多是饱胀满溢的狂喜。
她阖上眼帘,遮住了面前行礼赐印的一幕,可是眼前却清晰浮现出了另一幕行礼赐印的画面。
那画面中的人,正是她和阮誉。
阮誉和现在并无差别,而她看上去要比现在略小一些,准确说是略稚嫩一些,身形虽无变化,容貌做了伪装,但眼神中透着未经世事的干净澄澈,和现在的她大不相同。
她跪在天璇殿的正中央,跪在太师面前,捧着凤尾笔的双手轻颤,眼睫亦是,似在犹豫什么。
直到阮誉拿起凤尾笔,她才微微启唇,轻不可闻地道出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叶甚。
摇光一夕动北斗
叶甚揉了揉太阳穴,深吸一口气,才将那阵莫名的心悸压了下去。
她低头抚过掌心的仙印,神色复杂。
那一点残存的记忆是如此熟悉,看来阮誉诚不欺她,她死前确实曾来过此处,参加过星斗赛,而这笄礼仙印,也确实是他给自己写上的。
她从未想起过任何生前的记忆,可刚才那幕却如同发生在昨天般清晰。
是的,清晰。
销魂咒的作用狠厉,不可逆转,她的原身到底是对这段记忆有多深刻,感受有多浓烈,才能如此清晰地映在脑中,烙在心上,刻在骨里。
她丢失的生前记忆里,到底还埋有多少秘密?
闭幕礼过后,临时住在垚天峰的一众考生便陆续下山,何姣随其余外门弟子去了梁天峰,“言辛”则和邓葳蕤、晋九真一同则去了钺天峰,而叶甚一个人卷了铺盖,志得意满地入住了焚天峰。
当晚子夜时分,她顶着隐身诀,迈着飞步又下了焚天峰,轻车熟路地朝泽天峰方向奔去。
泽天峰上不仅有藏经阁、藏剑阁、藏药阁等大小楼阁数十,最重要的莫过于七大主殿,它们以天上北斗七星的坐标排列,并以此命名。
其中,天枢殿、天璇殿、天玑殿、天权殿为接客议事或举行礼典之处,玉衡殿和开阳殿是授学传道之处,至于最后的摇光殿,则是太师阮誉的住处。
摇光殿既到,叶甚先没急着进去,而是四下观察了番。
当年泽天门一倒,她目的已达,便打道回宫了,不曾进去看过全貌。后来听说起义团进去后扌丁石匝扌仓了整整一天,将里面捣毁了个干净,说什么刮骨疗毒不破不立,要在废墟上重建他们新生的组织。
思及此处,叶甚忍不住苦笑。
摇光殿不愧是三公之首的寝殿,结论概括来说就是够大够气派,又不失低调,和那泽天门的风格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声轻笑被传声诀送入她耳际,阮誉的声音随之响起:“夜寒露重,甚甚在外头转了半天,是想看些什么?”
“不过看下当太师有多爽罢了。”叶甚见已被发现也不掩饰了,大喇喇走进摇光殿,径直坐在正襟危坐于罗汉床上的阮誉面前,那空位面前的红木小几上已备好热茶,隔着氤氲雾气飘来清香。
叶甚顺手端起抿了口,啧啧称赞:“这是大红袍?我要有这般舒适的条件,还修什么仙问什么道,躺平算了。”
因是深夜,阮誉不再像白天一样衣容繁琐,而是重新回到了言辛时的状态,墨发闲闲扎起,换了袭月白轻衫,外罩一件素色袍子,好一副怡然自得的姿态。
听自己的处境被如此评价,阮誉露出些许无奈,向后靠了靠:“此言差矣,太师可没看起来那么好当,我何尝不想躺平。”
“饱汉不知饿汉饥,身在福中不知福。”叶甚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右手托腮谈起正事来,“好了,明人不说暗话,你为什么要换了容貌和名字来报文斗?”
阮誉淡淡一笑,伸指在中间的冰鉴里蘸了点水:“我的原因是三个字,不如甚甚也把你来报武斗的原因用三个字写下,看看我们是否能想到一块去?”
哦?叶甚听出他好像看出了什么,遂跟着蘸水在桌面上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