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八岁到十八岁, 十年?间竟不下上千次进来了大致估算, 差不多每三日就要受罚一次,算得?她自己都晒干了沉默。
门外的叶知秋还?在骂个不停, 叶甚多年?来已然听麻木,索性闭了眼睛, 枕着胳膊躺在了草垛上?。
这样的日子, 自打当年?她告别了符纸大仙回?到叶宅,挨了她爹一顿毒打后, 就开始了。
只是那时的叶知秋, 没像现在这样,数落一些老生常谈的话。
记得?他夺过那张符纸, 发?现被?用过后勃然大怒:“你随随便便就用掉了它?这张符纸可是天璇教?太师所做,值两锭银子啊!两锭银子!不是直系皇亲,爹都不舍得?送的!”
通过符纸大仙的讲述,叶甚对?天璇教?太师也不算陌生, 但还?是头一回?从她爹口中听见这个词, 忍不住道:“爹不是一贯捧高叶国皇室, 看不上?那天璇教?么?”
叶知秋一语噎住。
彼时她还?不太懂观言察色,更不会懂“心里看不上?和手里用得?上?毫不冲突”这套, 反而坦白承认:“不过用过后觉得?, 天璇教?并不像爹说得?那样不堪, 甚儿不想考什么女官,倒想试试做个女修……”
话未说完, 就被?恼羞成怒地扇倒在地。
“你想?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做想?还?不考女官要跑去做女修?荒唐!”叶知秋一把将那张没用的符纸丢进火盆。
叶甚见状顾不得?烫手,扑过去想抢救回?来,可惜那符纸顷刻被?火吞没,堪堪捞着了一点残灰。
脸蛋后知后觉升起火辣辣的痛感,加上?目睹符纸被?烧,她顿时也来了脾气:“女官女官女官,爹除了逼我当女官还?知道什么!你问过我想当什么吗?!”
“女官才能光耀门楣,才能让爹被?瞧得?起!我养你是要你听话的,不是问东问西的!怎么,你不会想拜入天璇教?,当个女修吧?”叶知秋本就遭了白眼憋着一肚子气回?来,一把拎起她的领子,“你敢提,看我不把你一块丢进这火盆!”
叶甚被?烟熏得?连连咳嗽,反驳的话就算是想说,也呛得?说不出了。
叶知秋这才作罢,一路拎着她快步走到柴房,猛踹开门,将人扔了进去。
“罚你不准吃喝,在里面好好反省一晚。”他抛下这句话,从外面锁上?了门。
叶甚摔在地上?缓了许久,其实她知道爹爹向来听不得?那些话,倒没有后悔说出口,只是指尖搓着那点残灰,想到再不能与?符纸大仙谈天说地,莫名有些失落。
而这种失落,时隔多年?纵然看淡了,也记忆犹新。
思绪一从回?忆中回?来,叶甚不得?不面对?现实。
月初她刚过了十八岁生辰,而下个月,便是女官考了。
叶知秋心心念念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到女儿成年?,简直恨不得?立马就送进宫去。
但叶甚显然不愿意乖乖听话,私下取了个“沈十口”的假名,报名参加了天璇教?今年?的星斗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哪怕符纸大仙不在了,后来那一任三公也都不在了,她仍旧向往修仙问道,向往那座岿立千年?的五行山。
向往那位所谓的天选之人。
天璇教?太师,阮誉。
阮誉刚继任太师那年?,她曾在纳言广场见过画像,一时惊为天人,白纸挥毫,写下了“仙人之姿,世有十分,天选之人占尽九分,如圭如璧,恍非尘间生人”。
本是句即兴感慨,不料事后被?大肆传播开来,令她哭笑不得?。
阮誉、阮誉……明明看着不比自己大多少,怎么做到这么厉害的?
然而还?没盘算好如何偷摸着去参赛,她就被?爹爹抓了个现行。
坐在报名点的天璇教?修士已收了费用,见这情景也不管,权当看热闹。
叶知秋端的是副色厉内荏的做派,不敢当众去呛人家还?钱,只是回?家少不得?拿叶甚出气,照例家法伺候一顿后,关进了柴房。
叶甚醒来时,发?现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叶知秋的脸隔着熊熊火光看过来,森冷如阎罗,看得?她无端一悚。
“原来背着我们藏了这么多无用杂书,难怪敢去报那个破比赛。”他的声音冒着嘶嘶冷意,“统统烧了便是。”
看清楚那火盆里烧的是什么后,即使真阎罗降临,叶甚也顾不得?了。
她已不再是孩童,没有像当年?那样莽撞地试图火中取栗,只是红了眼睛吼道:“那不是无用杂书,是我的书!你凭什么烧掉它!”
“凭我是你爹!别说这堆书,连你死了也是我叶家的鬼,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叶知秋一脚踢翻火盆,在成堆的灰烬上?踩灭了火,也踩灭了她眼中的希冀。
她咬牙道:“我是你生的女儿,不是你养的狗。”
说完脸上?又挨了重重一巴掌,叶知秋收回?手,居高临下俯瞰着跌倒在地的她:“爹活了大半辈子,别以为我不稀罕那天璇教?,就真的一无所知。这句话貌似是人家祖师爷说的?呵,你真是被?那牙阝教?带坏了脑子。”
她接着争辩:“天璇教?不是牙阝教?,临邛道人更是女神仙。”
“哦,女神仙,惹不起。”叶知秋并无敬畏之色,反而笑了,“那又怎样?指望你考个女官光耀门楣都费劲,还?指望你飞升成仙?”
她仰头反问:“不让我去天璇教?,凭什么认定我没那个能耐?”
叶知秋倏地沉默了下去。
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样子,当真像极了那个人……
“像她,不像你吧。”纳兰书礼走了进来,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冷笑连连,“这样吃里扒外的赔钱货,合该和她娘一块死了才好。”
她娘?
叶甚心头一紧:“什么娘?我娘不是……”
“可别糟践我了,我纳兰氏才生不出你这样的赔钱货。”纳兰书礼打断她,语气是再掩不住的嫌恶,“要不是麟儿早夭,我们也再难有子嗣,哪轮得?到你个女儿在叶家作威作福?”
“行了!别说了。”叶知秋想到那个人就烦躁难抑,正抽身欲走,转念一想,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份上?,有些话不如也一并挑明了。
他挂回?了那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俯身按住她的肩膀:“甚儿,你只须记住,不管她是不是你娘,我总归是你爹,你总归是我女儿。”他松开手,一脸惋惜地道,“别怪爹说话难听,你原是个不带把的低贱命,现在拥有的一切,应该好好珍惜才是,毕竟那些本都属于你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