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你……”何姣连连倒退。
见对方抽身欲走,她一咬牙脱口而出:“叶改之!你要是去?送死的话,你我就此绝交,再无瓜葛!”
叶甚脚步一停,淡漠答道:“随你便吧。”
哪怕不把话挑明白,两人心里?也都明白,此事过后,已没可能保持交情了。
见她不做理会,何姣心一横拦臂阻住去?路,冲她虚晃一剑,又将文终剑对向自己的脖颈:“你站住!我知?道自己打不过你,但你要离开,除非先杀了我!”
叶甚便真的不再动作,只盯着她的脸看。
何姣亦直视回去?,丝毫不肯避让。
“唉……”叶甚无奈地举了手?,边退回去?边叹道,“好的没学到,动辄要死要活这点?怎么反而跟你娘学上了。”
何姣心一松,却终于听?她问出了那三个字。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知?晓已与他再无可能,明明知?晓他人面?兽心并非善类,明明知?晓那些人所作所为是对的,还不助反叛?
为什么我改变了你的选择,改变了当年?那个不惜代价去?揭发?的何姣,却发?现你竟变成了阻止他人做这件事的存在?
雨愈发?得大了,甚至依稀窥见数条霍闪在云端一窜而过,霎那间照亮长亭中默然对峙的两道身影后,重归黯澹。
叶甚明知?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好让范以棠去?解决邓葳蕤和晋九真,却也就那么耐心地等着,等她肯开口解释。
何姣轻轻笑?了一声。
紧接着在叶甚不解的目光中,她弯下膝盖席地跪坐,慢条斯理地拆起发?上、耳上、颈上及腕上的首饰来。
烧蓝凤凰金步摇、银鎏花丝点?翠簪、红珊瑚水滴耳坠、翡翠镶金贵妃镯、蝶形嵌珍珠领扣……满目琳琅被她一一娴熟拆下,伴随一句简短的介绍被整齐排在青石板上。
“还有身上穿的,我就不脱了。”何姣停了手?,看向叶甚,“你平日随性惯了,恐怕不大感兴趣,殊不知?我喜欢极了这些东西。”
“我知?道。”殊不知?的是何姣,而不是叶甚,当年?自己可是把叶无仞的珠宝几乎全?给了那个何姣,怎么会不知?她有多喜欢。
思?及此处,叶甚扯了扯嘴角:“但你可别告诉我,就为了他送的这些玩意。”
“只是一方面?而已,他能给我的,自然不止这些身外之物。”何姣摇头一笑?,抬眼笑?意顿收,转迸出叶甚无比熟悉的恨意,“还有地位!”
“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我娘当掉我爹唯一的遗物才凑足报名费,我从边陲徒步走过来,一路风餐露宿食不果?腹!你不知?道当时排队上山,那些富人家?的家?仆是怎么戳戳点?点?的!笑?话!他们?若非傍着命好的主子?狗仗人势,比我又高贵到哪里?去?!”
“我原以为,只要入了天璇教,一切都会好的,后来想想,山上山下都是人,有何差别?是,你是帮过我出过头,可一旦你不在,那帮看人下菜的狗东西,还不是照样拿我当出气筒,丫鬟似的使唤我!我日夜苦读,凭什么到头来却被骂成不过是只靠文武双魁带飞的野鸡!”
“哈……可惜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我居然有胆子?跳入火海,还借此功劳拜入钺天峰,眼见太保待我关照有加,他们?嘴脸翻篇,个个恨不得来巴结我!你以为邓葳蕤和晋九真她们?俩有多高尚?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你不知?道她们?在星斗赛时,背地里?也跟风嘲讽过我的出身!”
“够了。”叶甚忍不住打断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够!不够!我受够了!”何姣越说越激动,说到身躯颤抖,簌簌抖落下一地泪花,“即使断绝关系又怎么样?他明面?上依旧与我有师徒名分?,能够保我一生享乐,能够保我不再回到那种?看人脸色、被戳脊梁骨的日子?!他一旦倒台,你凭什么保我会比现在更好?!”
“还有……还有……”何姣一时语无伦次,顾不得脂粉早被眼泪糊作一团,“还有你不知?道……我娘她……她得了重病。”
叶甚闻言陡惊。
何姣只当她不知?道,惨然笑?道:“我娘直到那晚才告诉我,她活不久了。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唯一的至亲……可他……他不一样!他能帮我遍寻神医良药,就算回天乏术,也能让我娘多活一阵子?!为此我什么都愿意做,哪怕被千夫所指!”
不知?何时叶甚已走到跟前,静静地看着她,抬起了手?。
何姣以为她要打自己一巴掌,咬唇闭上了眼睛,却感受到脸上轻柔的触碰,睁眼见她仅仅是掏出绢帕,俯身替自己擦拭起来。
又说了一遍:“够了。”
何姣突然在那片淡淡的笑?意中生出自惭形秽之感,撇过脸去?错开她的帕子?:“你这是在嘲笑?我?”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没有嘲笑?,真的没有。”叶甚神情确实瞧不出半分?恼意,“我只有笑?,没有嘲。”
何姣默了默,隐忍已久濒临爆发?的戾气渐渐收了回去?,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吞吐半天后,干巴巴地感慨了一句:“叶姐姐果?然是个好人。”
“我不是。”
然而她并没理会,接着又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也想做个好人。”
“我信。”答得比之前更加诚恳。
“你才不会信呢,我就这么一说,连自己都不敢肯定?。”何姣再次抱着腿,蜷坐在地上,盯着青石板幽幽叹息,“谁一开始不想做个好人呢?可是做好人,实在太需要成本了……要我没了靠山失了倚仗去?做好人,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对不起。”
叶甚无言。
她无法解释,哪怕两人注定?做不回朋友,可她说信,是真信。
毕竟她曾亲眼见证过,那个何姣伸张正义的所作所为。
那张脸嬉笑?怒骂犹在眼前,执拗的、尖锐的、狠厉的、凛冽的……真真切切,如撕裂暗夜乍破的天光,如中毒不惜断腕的烈士。
那张脸与面?前少女的脸,本该是一模一样的。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何姣是真的……
可以做个好人。
心怀缱绻终得知
遥远的天际拉起一声沉闷啸长的雷鸣。
游走的电蛇紧随其后在整个夜空蔓延开来, 齐聚在这方穹顶之上,竟顷刻间亮如白昼。
此时尚且清醒的人,无不被这声巨响震得双耳一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