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尸
每逢秋季,南苑的景致尤其美不胜收,晴云碧树,鸢飞鱼跃,大好的时节,高怀衍本想带着高琉玉同游,如今却被恼人的政事绊住。
这些人捅出了娄子不肯上报,只想着压下来,等到事情到了难以转圜的地步被人捅破又互相推诿责任,早晚他要处置了这些不作为的蛀虫。
踏出营帐后,他听闻高琉玉受高琉音邀约,跟着一众贵女出去游玩,得知她孤身一人骑马带着高琉音去往林子里,他下意识皱眉,便出声询问是否有人不长眼给了高琉玉气受,这时忽然有人上前禀报,说是高琉音在林中遇刺了。
“公主已经平安归来,好在并未受伤,只是受了点惊吓。”
高怀衍沉声发问:“王小姐如何?”
侍卫为难道:“王小姐同公主走散了,不知所踪,还在派人搜寻。”
高怀衍额头突突的跳,厉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所有人都去找。”
他深吸一口气,强令自己冷静下来,立刻去往高琉音的营帐,后者已经醒来,面色看上去还有点虚弱。
“好端端的去那里做什么?侍卫随从也不带着。”那片密林深处有皇室豢养的野兽,凶性未除,即便是不曾遇刺,独身前往也颇为危险。
高琉音已经从侍女那知晓发生了何事,因此面对高怀衍这副带着些许质问的口吻并不感到惊奇,她慢吞吞开口:“我一直昏迷着,也不知何时同王小姐失散的。”她依稀记着自己似乎是被人从后面打晕的,后来又遇刺了么?她抬眼看了看兄长愈发难看的脸色,默默将这话咽了下去。
相顾无言,高怀衍丢下一句好生歇息便匆忙离开了这里。
然而等了许久,莫说高琉玉,就连刺客的踪迹也没寻到一星半点,这些人手足够将那片密林掀个底朝天,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
“封锁整个南苑,扩大搜寻范围,严禁任何人进出。”
除此之外,连随行臣属的营帐也没放过,如此大费周章寻找一个女子,引起许多人不满,在几个拒不配合的臣子受到惩处后,这种不满的声音便小了许多。
一直到日暮西斜,赵轸终于在怀安河附近抓到了几个刺客,高怀衍当即命人带下去严刑逼供。
赵轸宽慰道:“陛下莫要太过忧心,属下并未在这些地方发现血迹,想必公主只是暂时被这些贼人藏起来了。”
高怀衍的面色依旧阴沉,高琉玉孤身带着高琉音往林子里扎,故意甩开随行侍卫,打晕高琉音,他几乎命人将这南苑翻了一遍都找不到她,心里的猜测逐渐被证实,高琉玉再一次跑了,而且有人帮她,否则以她的本事,此刻应当已经被人押着伏在他面前哭着认错了。
他将高琉玉身边伺候的人也盘问了一遍,侍女们战战兢兢地将今日发生的事毫无遗漏说给他听,除了高琉玉发脾气将医师赶走以外再无其他,随后她便和高琉音出去了。
又过了几个时辰,有人回来禀报说是发现了高琉玉的踪迹,却是在密林深处寻到一具刚死的女尸,已经被野兽撕咬得开膛破腹,肠肚流了一地,辨不出面容,连身上的衣物都被鲜血浸染得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高怀衍知道这女尸出现得蹊跷,仿佛是为了刻意证明高琉玉已死,这猎场高琉玉从前来过数回,再熟悉不过,如何会不知哪些地方危险,她这般惜命之人,又岂会孤身涉险。
尽管知道这绝不可能是高琉玉,当侍卫来报的时候,他依旧慌了神,心里忍不住联想到万一是高琉玉为了躲避刺客慌不择路才跑到林子深处的呢,又或者说是为了躲避他的抓捕。
“即便如此那也是她活该,谁让她自不量力要跑的,就是没死被朕抓到,朕也要打断她的腿。”
高怀衍喃喃自语,像是没事人一样往回走,仿佛连看一眼尸身都觉得嫌恶,忽而身形一晃,被赵轸眼疾手快地搀住。
“你在威胁朕?”2010字
“你在威胁朕?”
高琉玉幼时曾被先皇后哄骗至冰湖玩耍,险些淹死在那里,她素来是个喜动不喜静的性子,养好身子骨后并未躲着水走,反而因此学会了凫水。
当冰冷的河水将她吞没时,高琉玉顿时感到一股刺骨的冷,而后便被湍急的水流冲走了,她努力稳住身形,卖力地朝着河岸对面游去,身上的热度在不断流失,到后来肢体的摆动也成了一种本能。
高琉玉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愈发僵冷,整个人几乎是被水流带着游动,她开始后悔自己这番冒险的举动,若是她安心在营帐里等着高怀衍回来也不会遇刺,高琉玉呛了好几口水,眼皮渐渐沉重,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孤伶伶地死在河里的时候,突然被一股急流冲到了岸边,她努力攀爬上岸,身躯已经十分麻木冰冷,不断地淌着水,萧瑟的秋风吹在她身上,冻得她牙关打颤。
她静静地趴伏在及人高的草地里,艰难地喘息着,借此遮掩自己的身形,高琉玉不敢轻易起身,唯恐被那些刺客或是高怀衍手下的人抓到。
天色渐渐暗下来,只要她小心一些……
在水中耗费了高琉玉全身的力气,此刻脱险后一阵浓重的倦意席卷全身,眼皮愈发沉重,高琉玉半阖着眼,眼前的事物也开始出现重影,狭窄的视线里,隐约看见有人朝她走来,她晃了晃脑袋,想看得仔细些,却是头一歪昏迷了过去。
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和男子叹息的声音。
“公主,终于找到你了。”
*
一连搜寻了好几日,始终没有高琉玉的踪迹,高怀衍又下令继续加派人手,连附近的金吾卫也被他悉数调度过来,这般兴师动众地找寻一个女子,期间还强令这些随行的大臣不得随意离开南苑,早引起了他们的不满。
劝谏的文书似雪花一样送进高怀衍的营帐,他仍旧对此置若罔闻,高琉音走进来时,便看到高怀衍平静地坐在案前,整个人如同波澜不惊的湖面,待得走得近了,看清他眼下的青黑和眼中遍布的红血丝,高琉音方知那平静的表象下正酝酿着一场狂风骤雨。
高怀衍想尽快找到高琉玉,初时他想着找到人以后定要打断她的腿将她锁起来,任她如何哭求也不会再心软半分,可过了几日,他又想,若她此次能乖顺回到他身边,说上几句软和话,他便也能大发慈悲不计较此事,同他说她只是一时糊涂迷路了,不是想真心离开。
“皇兄在找的,根本不是什么王小姐,是皇姐,对吗?”高琉音轻声说出自己的猜测。
高怀衍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平静地收回视线,没有露出半点讶异的神色。
高琉音忍不住又说:“皇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们可是……”
从前她以为自己和皇兄一样,恨毒了高琉玉,那个趾高气昂、对他们百般欺辱的少女,可后来她跌落尘泥,她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畅快,她只是想,高琉玉这般骄傲恣意的人,骤然得知这丑恶的真相,她该有多难过。她更想不到素来视情爱为穿肠毒药的兄长,会不可救药地爱上皇姐。
“琉音。”高怀衍淡淡地打断她,“难道你不想找回她吗?”琉音素来敏锐,自幼同他一起长大,说是最了解他的人也不为过,她能察觉到这些高怀衍丝毫不感到意外。
“高琉玉这般愚蠢又耽于享乐之人,如今身无长物,这几日还不知在哪里受苦,可她也知道自己犯了错无颜见朕,定是在等着朕去寻她。”
“皇兄……”
“琉音,其实我有法子逼她现身,只是要你做出一点牺牲,你可愿意?”
高琉音看见他眼底闪烁的疯狂,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刚要出声劝慰,就听见他说:“若是柳修远下狱濒死,她定会迫不及待地跑出来见朕。”
高怀衍语气恨恨:“朕就不信这皇城里没有她在意的东西,她从前便为了柳修远寻死觅活,即便他成婚了也一直惦记着,这般薄情寡义之人,竟会为了旁人牺牲自己。”原来他竟是不曾有一刻忘记过两年前在山崖边上,高琉玉为了救柳修远,是如何低下高傲的头颅恳求他,连自己的手一直在流血也顾不得,那样刺目的场面就像是一根细小的银针刺入他的心脏,初时不觉得,如今每每回想起来竟似皮肉撕扯的钝痛。
然而他又觉得世上怎么会有高琉玉这般不知好歹的人,他已经放下旧日仇怨,格外开恩不同她计较,依旧予她锦衣玉食的生活,她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什么铁了心要离开他,哪怕每一次都会让自己吃足了苦头,也不肯乖顺地留在他身边。
闻言高琉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皇兄,你疯了……你怎么能这么做!你已经断了他一指,还不够吗?如今还要拿他的性命去赌皇姐的恻隐之心,可他也是你的妹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