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春信。
高琉音制好后窖藏了两年,才送到高琉玉手上,她还没用上就突逢变故,父皇重病垂危,哪还有心思摆弄这些风雅之物呢。
0020 雪中春信(男主视角回忆)
烛火昏黄,朦胧的光线中袅袅香雾自铜炉上方升起,清冽怡人的梅香萦绕在鼻腔,沁人心脾,他恍了下神,抬眼便看见了桌案上多出的一捧红梅。
少女鼻尖冻得通红,放下花枝边呵气边搓手,周身还带着从外头沾染的寒气:“嘶好冷,哥哥,你今日不用给皇姐守夜么?”
高琉音很少唤他皇兄,比起皇子公主这样的身份,两人更像是寻常百姓家的一对普通兄妹。
高怀衍站起身寻了件厚实的大氅给她披在身上,又递给她一个暖炉,皱眉道:“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皇姐要制香,名曰雪中春信,春雪过后,每日都要摘取新鲜梅花,取花心之雪,今日被旁的事绊住了,我便趁着夜色悄悄去梅园采摘。”
说完高琉音慢吞吞坐到少年边上,昏黄的烛火给他的面庞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写在纸上的东西她看不懂,但是她能看出哥哥似乎写了很多张重复的,并从中选出了最丑的。
看出她的欲言又止,高怀衍简单解释了一句:“这是高琉玉的课业,字迹得像她才行。”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高明诚对于高琉玉来说,的确是个再称职不过的父亲,事事都依着她,唯独此事由不得她拒绝,就是怕自己百年之后无人看顾,而她娇气无知遭人哄骗,若她是男儿身,想必太子之位就是她的了。
高琉玉是唯一一个以女子之身进入太学进学之人,莘莘学子向往的求学圣地,她却不屑一顾,课业都是丢给高怀衍来做,尽管他已经能将她的字迹模仿得很像了,高琉玉总是能挑出刺来,勒令他必须每日将她的课业抄写十数遍,由她亲自选出最像的才行。
不过也得益于她的这番举动,顺安帝想起了这个被他遗忘的皇子,他才得以进学,只不过更多的是充当高琉玉的书童罢了,好一个慈父之心,他在心中冷嘲。
“你离她远一点,有什么事我来应对。”高怀衍照常叮嘱了一句,想到了点什么又补充道,“离那个柳修远也远一点半&遮&面。”语气里带了点自身都没意识到的厌恶,周旋在两个公主之间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高琉音哦了一声,一时间相顾无言,事实上他们兄妹二人都是话少安静之人,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尤其近来哥哥高怀衍像是有了心事,愈发沉默,有时正做着事呢,莫名就开始出神,时常露出迷茫之色。
从秋猎回来后他就一直是这样,问他也不说,她有点担心是不是皇姐又对他做了什么,直到确保他身上没有受伤她才放心,可这种状况并没有随着时间增长而减轻。
过了好一会儿,高琉音忽然闷闷开口:“哥哥,你说情爱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她想起了那个一贯从容不迫的矜贵公子,也会因为她的退却急得面红耳赤发誓赌咒。
高怀衍笔尖滞了一瞬:“是害人的东西,它害死了母亲,不声不响断绝了她的生机,也害了我们,世上男子大多只会令女子心碎,琉音,你要守好自己的心,不要轻易教人给哄骗了。”
高琉音愣愣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哥哥呢,也会令旁的女子伤心么?”
“不会。”高怀衍十分斩钉截铁,“我不会爱上任何人。”只有权利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拥有了至高的权利,任何人都会向他低头,真心才是这世上最下贱的东西。
0021 脏
翌日一早,高怀衍拿着一沓功课去了芳芜宫,只见一堆宫人围着高琉玉,好话说尽了也没能让她把药喝下去。
大宫女绯儿将手中的药碗随手搁在一旁,苦口婆心劝说道:“公主,奴婢求您了,且再喝一回罢,万一您体内还有余毒未清可怎么好?”
被众人簇拥着的少女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明艳的小脸,满脸不耐烦:“本宫已经大好了,不需要再喝药,你们再啰嗦,通通打发去做苦力。”
这话她说了许多遍,熟知她的宫人早就分得清她什么时候才是真的恼怒,现下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高琉玉此刻心情大好,眼角眉梢的喜意几乎要溢出来,满脑子都是秋猎时,那个青涩美好的吻,可惜那时她中了毒,治好后那期间发生的许多事她都记不大清,当真是遗憾极了,唯一记得的就是唇齿间的柔软触感和少年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
柳修远亲过自己了,他是个重礼之人,想必不久后就会向父皇请旨为他们赐婚罢。
少女畏寒,被裹成毛绒绒的一团,比那年画娃娃还要精致三分,看上去十分乖巧娇软,然而只是看起来罢了,她注意到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少年身形单薄看起来与这里十分格格不入,手中还捧着那碗她死活不肯喝的汤药,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像是沸腾的锅里突然泼进去一瓢凉水,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你端着我的药做什么?”高琉玉下意识皱眉,对此感到费解。
高怀衍愣了一下,那些天做惯了的事令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习惯性端起药碗,忽然意识到少女已经不再需要他,手里捧着的药碗也成了烫手山芋。
绯儿率先反应过来,笑着打圆场:“想是三皇子看这药凉了,要端下去换热的呢,这等琐事交给奴婢就好。”说罢暗地里冲他使了个眼色,从他手里接过药碗,命人端下去。
高琉玉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来回逡巡,绯儿这番说辞挑不出错,可她总觉得有点怪异,高怀衍从不会擅自动她的东西,她是喜欢作弄他,可绝不会让他近身伺候,她是打心底里觉得他不配亲近自己,但她又想不出旁的原因,总不会是他胆大包天要给她喂药罢?那她一定会剁了他的脏手。
“慢着。”她懒洋洋开口,“那碗脏了,拿出去扔了。”
立刻有宫人应是,她盯着少年的面庞,直到他脸上露出局促难堪的神色才满意地笑了。
高怀衍内心毫无波澜,配合她做出这番可怜姿态,少女果然发出清脆的笑声,裙摆下露出的一双粉白绣鞋也跟着上下摇晃,彰显了主人的心情愉悦,也不再继续刁难他。
那样刻薄不饶人的红唇,却也有着令人出乎意料的柔软触感,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课业给我呈上来,昨日我说了要写满二十份,少一个字都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人不知怎的突然露出那种恶心的眼神,高琉玉心下不喜,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大抵是他真的很令人讨厌,无论怎么做她都不喜欢。
0022 真丑
太学就坐落在皇城中心的主街,出了东华门,穿过一条小巷就能隐约看到恢宏气派的大门。
高琉玉最烦听学官们满嘴之乎者也,若不是父皇勒令,再加上能每日见到柳修远,她才不会去呢。
她不明白自己又不是皇子,父皇再宠爱她,也不可能让自己继承大统,为何要像他们一样每日去太学听讲,每每提及,父皇总说自己近些年身子不大好了,希望她能尽快知事稳重。
等离宫的马车走到热闹的街市,不期然撞见一个人,是万贵妃的侄女万姝,她正等在高琉玉的必经之路,为了向她赔罪。
高琉玉随意扫了一眼侍女呈上来的玉珏,兴致缺缺,成色是不错,万姝此次倒是心诚,但还入不了她的眼,随手丢给马车边上沉默不语的少年:“赏你了。”
高琉玉向来出手阔绰,近身伺候的宫人没少得到赏赐,只要能摸透她的脾性,在她身边当差对许多宫人而言是要争着抢着的美差。
面对这番可以称得上是羞辱的言行,少年面不改色双手捧着玉珏,面上适时流露出感激之色:“多谢皇妹。”说罢顺手佩戴在腰间。
见他这般识趣,高琉玉满意地轻哼了一声,微昂着下巴轻慢道:“好乖呀,我看皇兄身后倒是少长了一条尾巴。”少女就差直说他是狗了,高怀衍闻言也不恼,仍是温和好性地笑着。
万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也是家里千娇万宠的千金小姐,若非逼不得已,如何会低声下气跟高琉玉伏低做小,但她也清楚,若自己不能和高琉玉交好,太子妃的位置是彻底不用肖想了。
余光里瞥见身形瘦削的少年,她眼底划过一丝不屑,亏他也是个皇子,竟是一点气节都没有,和随从一般走在马车边上,被人这般戏耍羞辱,还能笑得出来,半点比不上太子哥哥,到底是出身微贱上不得台面。
万姝耐着性子道:“上回是臣女没有管教好手底下的人,冒犯了公主,还请公主大人有大量,莫要跟我一般见识。”
“行了,本宫知道了,退下吧。”高琉玉说完便放下帘子,也不去看她难堪的脸色,命令车夫继续朝着学府的方向行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