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1 / 1)

“你说得很好,却仍有些许稚嫩冲直。”

舒芙耳尖一红,声音细若蚊蚋,且越压越低:“我知道的,叫殿下见笑了……”

“然而……”孙瑶吉倏然绽出一个笑,“我却也是这般想的。”

孙瑶吉起身,从宫婢带来的箱箧中启出一叠纸笺递给她:“这是在你以前,我草拟的章程,其中有些东西同你说的不谋而合。而此前,从未有任何一个娘子将事想到这层面上,所以六娘最初将你的策论递给我的时候,着实叫我吃了一惊。”

“舒二娘,你很聪明,我很喜欢你。”

舒芙一愣,耳尖的热浪迅速涌到面庞上,连带着四肢都发出一种奇异的暖流。

孙瑶吉再度蹲下身,几乎与她平视,仿佛自己并不是什么功劳显著的实权皇后,仅仅是个同她一样平等的、拥有天真理想的妇人。

她道:“若我同刚才那些娘子欲构造一个你所说的大历,你愿不愿意来帮我?”

舒芙抿唇,直视这位敏慧而坚韧的皇后殿下:“既得殿下垂青,臣女万死而难辞。”

孙瑶吉那双清而邃的眼终于发自肺腑地、愉悦地弯起,如同两勾月从湖底升起来,挂在邃蓝天上,透出淡淡煌煌的光。

“你当读过商君、吴起的典故,却也怕不怕身死道陨的下场?”

舒芙思索片刻,道:“凭心而论,臣女当然害怕,可是殿下与那样多娘子都不怕,臣女也便没有那么怕了。只有一件事……”

她话没说全,孙瑶吉却明白这是在问她如何保证继位的下一任天子也能遵循旧制,继续推行新政。

孙瑶吉沉吟片刻,郑重道:“我膝下唯有一女耳。”

舒芙心口一撼,猛然将眼抬起,正对上对方清明坚定的目光。

孙瑶吉笑笑,不再多话:“好了,我留你太久了,六娘恐怕也惦念着你,你且出去同那些小娘子们玩耍罢。”

舒芙应了一声,起身朝外走去,临近门前,她忽然回首:“殿下,臣女恍而想起还有一事未禀。”

“你讲。”

“为写那篇递给殿下的策论,臣女曾阅遍了大历境内相关南疆的全部书册,可那些书却均不约而同地讲刚才我所说的那些略过了。若非阿耶的家书,恐怕我也一生不得知此事。”

她声音泠然:“那么,负责编纂书册的那些先生们,究竟在想什么呢?”

0092 观音燕(五)

舒芙从内室走出时,李杪正在廊下一边饲鸟一边等她。

听见身后推门“嘎呀”一声响,连忙转过脸去瞧,果见是她,便将手中的谷食一把扬在地上,任由绒绒团团、呆头呆脑的一群雀鸟啄食,自个儿则三两步走上来,拐住了舒芙的手臂。

“阿芙,你可来了!”李杪双目明亮,语速又急又快,“那边早就嫌投壶叶子牌什么的没趣了,闹着说要去马场玩。你却一直没来,我只得找借口先拖住她们,就是那个秦谧……”

说及此,李杪简直咬牙切齿:“好个嚣张的娘子,见咱们迟迟不应战,就差指着我鼻子嘲我们长安的娘子怯战了!可恨,太可恨了!”

舒芙听言,也激起些抓尖要强之心,回握住李杪的手:“那还等什么?咱们即刻过去,也叫秦娘子知道我们长安的娘子也不是软泥塑的面团人!”

……

另一厢,梁之衍今晨本是特意振衣濯足整装一番,殷殷叩响了舒府的大门。

但舒芙人已在樊川,他这一遭自然扑了空。

梁之衍抱憾之余,陡然想起安王世子前几天邀他赴其妹华阳郡主贺楼宴一事。

原本他打定主意同舒芙游曲江,对这事自然不甚热衷。

但现在他没邀到舒芙,自己一番用心捯饬这样辜负未免可惜,是以思忖再三,还是厚着脸皮又同安王世子要了份请柬,带着福儿和梁星紧赶慢赶地去了樊川。

待他抵至长颐别业时,递出安王世子予的请柬,便被两个扈从恭恭谨谨地迎了进去。

梁之衍一路且走且看,等途经先前摆宴的地界时,见当场杯盘狼藉,且只余三五个人在赏看奇花异卉,不由问旁边的扈从:“此处可是已行过宴了?”

“是的,梁郎君今日来得迟了,其余娘子和郎君们已吃过了,这会儿正在后面马场,预备摆一场马球赛,郎君可要过去一观?”

梁之衍颔首,跟着扈从往马场方向去。

其时碧云高飞,草逐风游,数匹奇骏列于其上,嘶鸣敞阔若雷磬。

专门辟出的击鞠场旁,由扈从临时搭了几处观战的棚荫,底下置放几张燕几,各式浆饮与饼糕陈在上头,并有数十娘子郎君云云匝匝簇在里头,哄哄热闹一派。

梁之衍甫一到了此地,还未待他走进人群寒暄几许,远远便见一少女突地站起,掐腰指着对首一小郎君,怒声骂道:

“郑元渚,你怎么这样不讲道理!这处只有这一个击鞠场,早先就说了要给我表姊她们用,你们几个郎君既想要,那先前郡主在时怎么不见你们出来饶舌?郡主一走,你倒晓得在我耳边叽喳聒噪,打的什么欺软怕硬的狗屁主意呢,我呸!”

被骂的那郎君名叫郑元渚,荥阳郑氏子弟,先前同几个好友相约,要借郡主的场地打场马球赛,没承想秦谧先他们开口要了地去。

郑元渚心底不忿,不敢在李杪面前表露,因而只在这时嘀咕几句,却正好叫这少女听到了。

梁之衍望见这处纠纷,不欲掺和麻烦,脚下便掉向了另一处棚下。

他边走边询身边的扈从:“刚才那娘子是谁?旁人不过随口两句话,她就发那么大的火,实在有失娘子贤德的闺训。”

扈从朝那个方向顾一眼,随即低声答道:“似乎是永兴县公的幺女秦幼安,她父与凉州的秦将军系出同姓,早年结拜作了姐弟,所以她唤秦将军一声姑母,叫秦大姑娘一声表姊。郑郎君刚才言语有冒犯她表姊,想来是为这个着恼。”

秦幼安身着胭色六幅间色裙,如一团风火一样立在原地。

她肤色白,眉目一般无二的清淡,仿佛一片尺素上极不走心地滴了两撇墨,且梳了一个高耸的半翻髻,上头簪一朵秾冶的垂丝海棠,愈衬得上重下轻,更使人第一眼难以注意到她的面容。

然她语如滴珠,一粒粒朝郑元渚重重砸去,再平淡的五官也陡生出无限光彩来。

郑元渚欺李杪不在,当场只剩下这几个弱质的女郎,于是随口埋怨了几句,也算拾一拾自己被几个女子占去场地而丢掉的面子。

但他万万没想到,在场诸位娘子里,看上去最羸弱的秦幼安反倒是最不好惹的那一位,半点脸面也不给他,径直朝他发起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