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1 / 1)

冯钰闻言,微微一怔,目光落在萧绰身上,半晌,他轻声道:“臣孤身一人,已无任何心愿,唯有一事相求,臣的徒弟,怀贞,求陛下替臣照拂他。”

萧绰闭了闭眼,心中的沉痛如浪潮翻涌,末了,他缓缓点头,话说出口却是有气无声:“你放心,朕知道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外狂风大作,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滴砸落在汉白玉台阶上,溅起无数水花。廊檐滴水成线,风卷起雨幕,在空气中肆意翻腾,天地间尽是一片迷蒙的灰白。暴雨洗刷着皇城,像是要冲散尘世的一切,又像是要掩盖即将发生的血色残酷。

雨幕之中,一道身影自远处疾奔而来,撑着一柄黑伞,在风雨里踉跄前行。伞下的人紧紧攥着伞柄,手指泛白,整个人湿透了一半,他的脚步匆忙而慌乱,甚至有些踉跄。

是怀贞。

他刚才在司礼监抄奏本,偶然听闻宁王以“清君侧”为名造反,矛头直指冯钰,心中大惊,随即毫不犹豫地冲出了门,沿着宫道一路奔来。

风雨交加,他的心却比这风雨更乱。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正在胸腔里疯长,搅得他心神难安。

抬脚踏上御阶,他急急收了伞,雨水顺着伞骨滚落,他顺势抬起头,眸光望向远处的刹那,正好看见两名锦衣卫押解着冯钰走出大殿。

怀贞的呼吸一滞,连忙朝前奔去,然而刚踏出一步,便被冯钰身侧的锦衣卫伸手拦住,并且狠狠推了一把。他随之一个踉跄后退两步,险些摔倒,慌乱间抬起头,眼神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

“师父!”他失声高喊,声音透着哀恸与颤抖,几乎是吼出来的。

冯钰闻声微微侧目,轻声与锦衣卫小声嘀咕了几句。两人对视一眼,随即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他迈步走到怀贞身前,静静地望着怀贞。想当年怀贞刚跟在他身边时,个头儿才到他腰际,瘦瘦小小的一点点,很轻松便能将他抱起来。岁月更迭,当初的小树苗已经长成大树,身高已与他比肩。

他看着眼前的怀贞,心里生出一种复杂的感慨。感慨到最后,不由得叹出一句这世间终究是徒留故人,不见归途。

冯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伸手,替怀贞理了理鬓边的乱发,动作极其轻柔,像是在最后一次安抚这个孩子。

“师父要走了。”他的声音温和如昔,同时将手搭在怀贞的肩头,眼神中带着期许:“往后,就靠你自己了。”

怀贞的声音轻颤:“师父,您要去哪儿?”

冯钰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温和,却带着某种无声的诀别。

“师父再没什么能教你的。”他声音低沉,透着潮湿的寒意,却一如既往的温和从容:“最后再嘱咐你一句。将来你无论做什么,依照本心做事即可。人呐,最不能丢掉的是良心,至于功过对错,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且交予后人评说。”

说罢,他抬手,轻轻揉了揉怀贞的头顶,指腹在湿漉漉的发丝间流连片刻,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停留。随即收回手,不再多言,转身径直迈步向前。

两名锦衣卫一左一右随即跟上,三人一同没入雨幕之中,身影逐渐被瓢泼的雨水吞没。

怀贞呆呆地站在原地,指尖冰凉,心跳乱成了一片。眼看着冯钰的背影一点点变得模糊,一股彻骨的恐慌袭上心头。

倏忽间,仿佛忍无可忍了似的,他扔下手中的伞,拼尽全力地冲进雨里。他的脚步凌乱,雨水拍打在脸上,模糊了视线,却浇不灭心头的惶恐。

眼看冯钰就在面前,他伸出手去抓冯钰的衣袖,想要将他从那条不归路上拉回来:“师父!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风声呜咽,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无数水花。可在这天地间,再大的雨,也盖不住他的哭声。

冯钰闻声停下脚步,回过身,眼中闪过一抹怜惜。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话未出口,身侧的锦衣卫已然上前一步,伸手推搡着他继续前行。冯钰被迫迈步,脚步踉跄,却仍是心怀担忧地侧过脸,匆忙间大声嘱咐道:“怀贞,你乖,听师父的话,赶快回去,好好待着,师父的事不会连累到你。”

怀贞的步子没有停下,他仍旧追着,哭着,眼泪混着雨水,早已分不清哪一滴是泪,哪一滴是雨。

“我已经失去过一次父亲……”他哽咽着,声音在急风骤雨的撕扯下濒临破碎:“难道还要让我再失去一次吗?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冯钰的身子猛地僵住。

雨幕之中,他像是被人定在原地,脚下踩着泥水,身上的衣衫尽数被打湿,雨水顺着鬓角滑落,濡湿了眼睫。他缓缓闭上眼睛,掌心在袖中攥紧,指甲狠狠地掐进掌心里,才堪堪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这时一阵疾风吹过,发出一声长长的呜咽,像是天地都在哀鸣。

第86章 086逆途

一道白光骤然划破眼前,意识像是被硬生生抽离,短暂的失重感袭来,叶南晞猛地睁开眼。空气里氤氲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天花板上冷白而刺眼的光线迎面扑来,周围的每个细节都在无声地告诉她她回来了。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发现,又是如何接受的治疗,整个人昏昏沉沉,像是仍困在一场遥远的梦魇里。再度清醒时,她已经坐在了医院的休息室里。

不是病房,只是休息室。

这个时代,辐射损伤十分寻常,一剂针剂便能将细胞修复得完好如初,不留痕迹,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可惜科技能够修复她的身体,却无法触及她的精神世界。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仪器运作的嗡鸣声偶尔响起,墙上的生命监控仪投射出微弱的蓝光,映在光洁的合金地板上。她被安排在这里观察,若两小时后身体没有异样,便可随军部人员离开。

目光呆呆地望着正对面的窗户,她目光空茫,整个人透出一种心如死灰般的麻木,像是被封在琥珀里的昆虫,动弹不得。

窗外,夜色沉沉,星光隐没,整个天幕像是被墨汁浸透,一片压抑的深黑。

黑暗压得人喘不过气,她的胸腔像是空了一块,心脏无处安放,整个人仿佛被悬置在时间的裂隙中,回不到过去,也无法真正踏入未来。

此去一别,对冯钰而言是锥心刺骨,对她而言亦是痛彻心扉。

她忽然很想知道他后来过得如何,哪怕一切已成为既定的历史。哪怕……她已经预见了那个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缓缓擦过手腕上的异能环,声音低得几乎不可闻:“希瑞,帮我查查有关冯钰的历史。”

空气里传来短暂的停顿,像是一道若有似无的迟疑,随即,希瑞的声音缓缓响起:“你确定要看吗?”

叶南晞眉心微皱,心头莫名地浮起一丝不安:“当然。”

下一秒,全息影像缓缓展开,冷白色的光幕浮现在她眼前 ,字句逐行铺展。她的目光扫向光幕,紧接着瞳孔中掠过一抹愕然,呼吸陡然滞住。

一模一样。

那行字,那些冷冰冰的字句,与她穿越前所见的分毫不差。仿佛她从未踏足过那个时空,仿佛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不过是一场南柯一梦。

“冯钰,字元忱,咸乐年奸宦也。擅权专政,滥杀忠良,终伏诛,受凌迟,刮八百五十一刀而亡。燕史中册,三十二卷。”